那人的目光凝在她的眉眼,不知在看什麼,眸光幽幽沉沉的。最終他什麼都沒說,閉上了眼。
葉嘉替他穿好乾淨的衣裳就出去了。餘氏喂了周憬琛小半碗粟米粥。再出來,那人已經睡著了。葉嘉正在後廚,聽她說完點點頭,將沒下完的餃子扔到鍋裡去煮。
這會兒天色已晚,熹微的光色顯得四處霧蒙蒙的。葉嘉將中午剩的肉拿出來,剁成了泥。極少的蔥薑抓成肉餡兒,弄個陶盤那放在灶台上蒸。
正在忙活呢,有人聞到味兒就站在門外頭喊。這人不是旁人,正是跟餘氏一起在鎮上繡房做事的錢俞他娘。娘家姓劉,村裡人都喊她劉大娘。這會兒過來是來告訴餘氏,明日工錢發不了了。
餘氏一聽這話頓時就急了。家裡都等著工錢發下來救命呢,怎麼就發不了了?
“嗐,掌櫃的前兒那一批貨送出去,被西邊兒的馬匪給搶了。”劉大娘說著話也是一臉的晦氣,“掌櫃的當家受了傷,差點沒撿回來一條命。工錢的事兒,隻能往後拖。”
往西那邊兒有那連通東西的商路,但這年頭兵荒馬亂的。這條路上劫道兒的人也很多,馬匪猖獗。李北鎮雖然有駐兵,但隻要那些人不南下掠奪,他們大都是不管的。往來兩邊的商戶若是不信遇上,生死看天,自求多福。
“唉……”餘氏歎了口氣。事已至此,也沒辦法。此時餘氏倒是萬分慶幸兒媳傷了一場,腦子轉圜過來。若非她當了首飾,一家子許是就要餓死。
憂心忡忡地送走了劉大娘,餘氏一扭頭,瞧見葉嘉就站在後頭。
葉嘉什麼話都沒說,點點頭又進屋了。事實上,剛才兩人說話她都聽見了,心裡也是沉甸甸的。她那些首飾當了三兩二錢,已經花去了大半。剩下那點兒若還想修個屋頂,定然丁點兒都不剩。家裡沒薄產,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
幾人心事重重地吃了一頓晚飯,葉嘉端著蒸好的肉餅出鍋。
極少的鹽,一瓢滾燙的熱水澆下去。那鮮美的肉味兒一出來,餘氏眼睛都直了:“這麼點兒鹽估計不鹹……”
“給相公的。”重傷得補充蛋白質,身體是本錢。這一家子就一個男人,不把他給養壯起來怕是不行。葉嘉琢磨著剛才劉大娘的語氣,心道這邊馬匪還挺猖獗。若當真有那一日馬匪搶進村子,這一家子隻有死的份兒。得想辦法弄隻母羊回來煮點羊奶,“加多了鹽傷口會癢。”
餘氏沒聽說過這個,但葉嘉這麼說,她便信了。
東西叫餘氏給端進去,葉嘉又燒了熱水洗澡。不管多冷,她能忍饑挨餓,但不能忍受幾天不洗澡。
餘氏那點肉湯端進去,湯喝了還剩肉渣子沒吃。若往日餘氏定然是不饞的,如今她看著肉有些眼直。剛吃飽舍不得糟蹋,就問葉嘉:“明日再拿這些炒個菜?”
葉嘉點點頭,讓她帶著蕤姐兒沐浴。總不能還叫餘氏帶著小孩兒睡地上。但要跟她一塊睡,就必須乾乾淨淨的才行。
餘氏似是聽明白了,臉上馬上就有了喜色:“好,我這就帶蕤姐兒去洗。”
床上多了個人和小孩兒,睡覺就擠很多。好在葉嘉跟餘氏都是夜裡睡得規矩的人,躺那兒是哪兒,不占地兒。蕤姐兒睡得不踏實,但餘氏怕她亂踢擾了葉嘉討嫌,夜裡拿小被子把她給裹了起來,放到自己的一旁。這般倒也勉強湊合。
翌日一大早,葉嘉才在院子裡漱口,葉張氏就已經來叫人。
瞧她那樣子急得不行,看來張春芬在葉家的日子確實不好過。沒來得及吃早飯,葉嘉跟餘氏交代一聲便跟她匆匆回娘家。
葉家莊跟王家村是鄰村,走有兩三裡路,一刻鐘的腳程。
兩人到葉家時,家裡沒人。張春芬正在跟原主的四妹在院子裡吵嘴。她生得又壯又高,又慣來嘴利,氣得葉四妹蹲在井邊直抹眼淚。說來也有意思,葉家三兒三女。除了原主這一個反骨和一個暴脾氣的老幺,一家子老實脾氣。兩個妹妹甚至還有些軟弱。
“這又是在鬨什麼?”在葉家,除了老爺子,就屬葉張氏說話有分量。
就見她聽見兩人吵嘴,問也不穩。眉頭一皺,腰一叉,張口就罵葉四妹,“一大早哭哭啼啼鬨什麼鬨!外頭不曉事兒的還以為你在家裡哭喪呢!”
葉四妹被葉張氏罵的臉通紅。她也不敢回嘴,低著頭,一手拎一個桶就往院外走。
葉嘉瞥了眼,裡頭都是臟被褥臟棉褲,吸了水重的很。
“走什麼?”葉嘉拉住了她,“剛才在吵什麼?”
葉四妹沒想到素來不搭理她的三姐開口,嘴一癟,眼淚就掉下來:“姐,早上娘說天晴了把冬日裡睡得被子拆下來全洗了。分了兩個桶,叫我跟春芬姐一人洗一桶。春芬姐說她要說人家了,手腳要仔細養著,不能乾活兒。可這麼多衣裳被褥,我洗到晚上也洗不完啊!”
她這麼一哭,葉張氏臉就有點不好看。她瞥著葉嘉,這回她好說歹說才把葉嘉叫回來。誰知剛才她嘴一快,又明擺著偏心把葉四妹罵了一通,怕是不好。
“嘉娘啊,大嫂這般也不是偏袒春芬,實在是媛娘洗褥子做慣了,春芬沒做過這等粗活,洗不乾淨的。”葉張氏含糊地說,“爹今早去鎮上了,一會兒就回來。你先去我屋裡坐會兒?”
“不了。”葉嘉叫葉四妹把桶放下來,“大嫂。我看張春芬這還當自己是葉家的嬌客呢。吃好的穿好的,她還敢在葉家吆五喝六的。這哪裡是認錯,這分明就是拿我葉家姊妹當奴婢使呢!我看你也彆找補了,她推我這事兒沒那麼容易了。等著我爹回來,叫她哪兒來的滾哪兒去!”
葉嘉瞥了眼張春芬身上綢麵的簇新襖子,彎了嘴角:“再說,她身上的衣裳是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