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兒太過仁弱,而如意果決又聰慧,類他。劉邦一摸短須,長長歎了口氣,扯著嗓子朝外喊:“行轅理好沒有?”
喊完又陷入思索,在雒陽一待就是兩年,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到底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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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過了十天。
兩歲的孩子就算精力充足,一天也有大半時辰在睡覺。椒房殿占地極廣,皇後起居的寢臥坐落在左後方,劉越住的地兒離母後不遠,是呂雉費心選出來的,裝扮得極為溫馨,繞過一堵椒牆就能看到了。
“殿下,殿下?”迷迷糊糊間,宦者柔聲喚他用膳,劉越揉著眼睛,一骨碌坐了起來。
吃飯才是頭等大事,睡覺其次!
知道殿下不喜歡前呼後擁的排場,故而宮人們遠遠跟著,隻摔倒的時候才會去攙扶。滿腔困意尚未消散,胖娃娃走得歪歪扭扭,臉蛋還有睡出來的紅印,直至半途撞上了一個人。
來人長得十分高大,鼻若懸膽,眉似刀裁,活生生一個看不出年紀的美男子。
美男子連忙扶住劉越,發出磁性好聽的聲音:“殿下,臣得罪了。可要臣抱著殿下走?”
發困的時候,誰會拒絕賞心悅目的代步車呢?
劉越灰黑色的大眼睛布滿水霧,張開手叫他:“辟陽侯。”
審食其露出笑意,朝胖娃娃彎下腰,雙臂一個用力,便穩穩托起劉越,抱著他往膳室走去。
身為掌管皇後事的長樂宮舍人,辟陽侯審食其出入椒房殿的次數最多,也與劉越最為熟悉。
劉邦當上漢王的時候,數年不歸家,於是派舍人審食其到老家伺候妻兒。後來劉太公、呂雉皆被項羽所俘,審食其也在其列,入獄的日子極苦極苦,但他依舊儘心儘力地照料、周旋。
因著這份同甘共苦的恩情,等到天下初定,審食其便被封為辟陽侯,兼任長樂宮舍人,深受皇後寵信。儘管在外頭日益驕橫,麵對皇後、太子與魯元公主,他卻始終謙恭,這份謙恭也延襲到劉越的身上——
他還親自給小殿下換過尿布,不假他人之手。可以說,審食其是看著劉越長大的。
鼻尖傳來清爽的皂角香味,劉越眨了眨眼,問他:“辟陽侯可吃過飯了?”
審食其忙道:“還沒有。方才皇後傳喚臣,臣與殿下一塊兒用。”
劉越滿心滿眼都被吃飯兩個字占據,發出“唔”的一聲奶音。
審食其心肝一顫,定了定心神,提醒自己時刻要恭敬,殿下的肚子肉肉再可愛,也不是自己能摸的!
到了地方,呂雉已然跽坐於膳桌後。
瞧見審食其抱著兒子,她並沒有露出不悅,指了指堂下:“不必多禮,坐吧。”又朝劉越招手:“到阿娘這裡來。”
劉越離開賞心悅目的代步車,邁著小胖腿去到母親身邊。那兒有他特意定製的迷你小膳桌,桌上的青銅餐具齊齊擺開,他吸了吸小肚子,堪稱虔誠地坐下。
煮得很爛的粟米飯,淋了豆醬的碎牛肉,還有一小份雞蛋羹,組成西漢版的豪華美味,便是皇宮,也供不起頓頓這樣的奢侈。
實在是秦漢耕牛珍貴,不允許隨意抹殺,除非遇到什麼意外,要到官府報備登記。民間如此,皇家的牛同樣不多——也多虧劉邦愛吃牛肉,於是九卿之一的少府轉動腦筋,在上林苑養了群專供皇帝皇後吃的肉牛。
漢初窮啊,少府同樣囊中羞澀,肉牛數量有限,頂多半年殺個一頭。也就是近兩年頻繁了些,因為皇後生的小殿下喜歡。
怎麼辦?
管肉牛的大手一揮,有皇後撐腰,瞞著陛下多殺幾頭。
事實上,西漢的吃食遠不如後世。此時,絲綢之路尚未開辟,醬料調味更是匱乏,若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大吃貨國的人類穿越了,嘗完一口飯,恐怕恨不能當場穿越回去。
可劉越不一樣。
大漢空氣好,有肉吃,可不就是天堂嗎!
想他生活過的末世,餓肚子司空見慣,等到五穀滅絕的時候,能吃生飯都是一種幸福。當然,人人都有一顆追求美食的心,如今條件允許,等他再長大一點,能改善改善食譜就更好了。
胖娃娃虔誠地、一口一口把蛋羹拌飯吃完,牛肉留到最後吃,伴隨著微鹹的醬汁,嗷嗚一大口,不留下半點剩餘。
審食其悄悄望了眼小殿下,忍不住又望了眼,不知不覺胃口大開,結果……吃撐了。
審食其:“……”
劉越放下勺子,軟軟地對呂雉道:“阿娘,我要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這也是慣例了,呂雉摸了摸兒子鼓起的肚皮,目光柔軟,輕輕頷首。
……
劉越很少去椒房殿外麵逛。一來他年紀小,怕走遠了母後會擔心,二來,偌大的長樂宮都住有誰,他不怎麼清楚。
一道長階通往正殿的頂端,劉越停下腳步,遠遠望見長階站了一個人,盯著自己看個不停。
他穿著並不華麗的衣袍,濃眉大眼,相貌堂堂,瞧著頗為正氣,有點像素未謀麵的禦史大夫汾陰侯周昌。
禦史大夫連皇帝都敢頂撞,出了名的清廉正直,加上年紀有億點大……想起大長秋方才和他說,皇後要請禦史大夫前來議事,劉越朝他走近,越發肯定這就是周昌。
灰黑色的眼睛彎起一道月牙,劉越禮貌地問好:“禦史大夫安。”
哪知來人愣在原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劉越,瞧著竟是怒了起來。
“臭小子,我是你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