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兒愛讀書,卻不愛讀所有書,這些天在太子宮,看的都是儒與黃老,儒家最多,黃老其次,最不喜的便是嚴法。
都說暴秦滅於峻法苛政,可如今的漢律,哪一條不是繼承秦律呢?
她緩緩開口:“我聽說,太子宮來了個奴婢作威作福。”
沒想到這事傳入了母後的耳中,劉盈牽著劉越的手一緊:“……那奴婢是父皇賜給兒子的宦者。實在是盈的不是,惹來母後煩憂。”
呂雉不可置否,隻問:“你準備如何處置?”
“兒子已經罰了他五日漿洗。”劉盈略微忐忑地道。
呂雉驀然笑了:“不殺,要留著他過年?”
此話一出,劉盈怔愣地看她。
他來不及想彆的,越兒還在這裡,母後怎能當著越兒的話說這些?他急急捂住幼弟的耳朵:“母後所言有理,可那奴婢是父皇所賜,兒子萬不敢如此!且他未到罪大惡極的地步……”
呂雉閉起眼,為劉邦明晃晃的試探。
陛下想要看到的是太子立威,因此不惜瞞著她,瞞著椒房殿,如今派人過去,裝作太子的名義殺人,恐怕已經晚了。
她掩去厲色與失望,沉默半晌:“退下吧。”
劉越的小耳朵被劉盈捂住,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
今世雖沒了異能,還有末世養出的靈敏五感,故而兄長與母後的對話,他一字不漏地聽完了。
他哥什麼都好,就是太心軟!
眼見劉盈也沉默下來,行了一禮,轉身往外走,劉越反牽住兄長的手,亦步亦趨地跟了出去。大長秋有些著急,回頭看向皇後,卻見她凝視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有了微微的亮光。
寬闊巍峨的正殿前,胖娃娃朝少年敞開肚皮:“抱。”
少年立馬停住了腳步。
騎術劍術,是大漢皇子需要掌握的基本技能,劉盈看著削瘦,一彎腰,卻輕鬆地把弟弟抱在懷裡。
柔軟肚皮緊挨他的胸膛,幾乎燙暖了涼意,他眼眶發熱,忍不住道出了心裡話:“哥哥是不是很沒用?”
劉越灰黑色的眼睛安靜透亮,摟住劉盈的脖頸,用臉蛋肉蹭了蹭他。
劉盈輕聲說:“有時候孤會想,若是父皇真的改立太子,如意會做的比孤好。”隻要大漢昌盛下去,他個人的榮辱又如何呢。
?
劉越蹭著蹭著,猛然聽見他哥的危險發言,嚇得胖腿一蹬。
他是不想努力了,不是不想活了,新長的腦袋很合適,他很喜歡!
他想了想,指使兄長繼續抱著自己:“越兒要去太子宮。”
劉盈回過神,頗覺剛才的話不妥,連忙收拾好心情,溫聲問幼弟:“越兒是想去哥哥的宮殿玩嗎?”
“不,去殺人。”劉越凶狠道,“胡作非為的奴婢在哪裡?我要給他一個痛快。”
劉盈呆了。
他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瞧著幼弟冷酷的臉,連圓嘟嘟的臉蛋肉都不鼓了,一副誰也不能動搖決心的模樣,劉盈頓時意識到,劉越說的是真的。
他不禁急了,比剛才和母後奏對還急:“一個奴婢而已,哪用臟了你的手?孤這就去殺了他!”
.
翌日,長樂宮發生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是皇八子劉建的生母張美人生了病,少府的太醫令前去診治,隻說藥石無醫;二是皇帝派去太子宮的宦者死了,死得無聲無息,一點水花都沒濺起。
消息傳回永壽殿,劉邦哦了一聲。
張美人是誰,他早就沒了印象,隨意地擺手說知道了。隻是盈兒……還真處置了人?
劉邦咂咂嘴,來來回回踱著步,神色緩和了不少。不過這到底是靈光一現,還是大有進步,得再接著觀察。
除此之外還有個事,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腦海。
劉越!
他一口氣噎在嗓子不上不下,自己什麼時候被兒子這樣對待過。其餘的皇子看了他,要麼敬畏,要麼親近,昨兒他簡直懷疑人生了,離開椒房殿,就去了薄姬的房裡。
他仿佛記得四兒子叫劉恒,自出生起……不對,自執弓禮後,頂多見了父皇兩三回。
四兒子濡慕的眼神作不得假,怎麼換成劉越那臭小子,就完全不一樣了?
永壽殿的侍者都放輕了呼吸,不敢驚擾陛下。忽然間,劉邦一拍大腿:“明兒朕要舉辦皇子越的執弓禮,你去通知丞相,再讓丞相通知百官,能抽空的都來。”
他和項羽打了那麼多年,贏了。麵對一個奶娃娃還能輸?
……
皇帝的話,被侍者如實轉告給了百官,“噌”地一下,給本就炎熱的夏日更添一層熱氣。
連禦史大夫周昌都震驚了,陛下不是不喜幼子嗎??
能抽空的都來,這話微妙得很,誰知道不去會不會被陛下記仇。於是公卿大臣一窩蜂地準備了禮物,在劉越呼呼大睡的時候。
胖娃娃並不知道,他睡得很是幸福。
肚皮一鼓一鼓,小呼嚕幾近無聲,感覺有人在念叨自己,於是翻了個身。他迷迷糊糊地想,昨天是不是見了誰?
噢,禦史大夫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