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宗婦的賬。
這話甫一提出來,就把廳中人都驚住了,連譚蓉一時都不敢再繼續哭,不安地看了一眼項宜。
宗家之所以是宗家,不僅占著血脈上的優勢,更重要的是要能在族人中立有威嚴。
宗婦掌著一族家宅瑣事,必要時要替宗子行事,若是隨便查賬就查到了宗婦頭上,又萬一查出問題來,宗婦的體麵何在?
趙氏雖怒,可覺得這般不妥,皺起了眉來。
譚建也覺不可,但他一時沒開口,楊蓁直接站出來替他說了。
“你們這要求,委實過分了吧?”
在她眼裡,大嫂這樣好的人,便是有些一二錯處,又有什麼了不得?
她大大方方開了口,譚建飛快地眨眼看了過去,眼中閃了光亮。
項宜愣了一下。
沒想到第一個開口替她說話的,竟然是剛嫁進來三天的弟妹。
她眸色和緩下來,卻在下一息察覺了上首的冷峻目光。
那目光似是冬日冰麵上的寒風,毫不掩飾冷意地掛了過來。
項宜臉色的和緩不見了,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負手而立的譚廷,心下沉了下來。
他十五歲做了譚氏宗子。
彼時,近半數的族人質疑他這般年紀,如何領得了族人、守得住家業。
若不是故去的三老太爺力挺,加之他科舉一路順暢,嫡枝的宗子之位隻能拱手讓人。
眼下出了這樣的事情,加之之前鬨得沸沸揚揚的楚杏姑的事情,若是不查明,不給族人一個交代,算怎麼回事?
可是若就這麼查了她的賬冊... ...
譚廷緊緊壓了壓唇角。
昨日的事情之後,他本想讓她自己明白過來,因而題了那首《題賄金》,不想今日還是出了事。
譚廷有一瞬的猶豫,外麵突然喧鬨了起來。
“怎麼回事?”他問。
正吉連忙跑了進來。
“大爺,工坊裡的事被族人知道了,他們把那些工匠扭到門口來了,不少族人都跟了過來看如何處置。”
族人都來了,也都知道了,事情鬨得越發大了。
富三太太眼角禁不住翹了翹。
那些人中的一部分,都是她和邱氏提前說好了的,平日裡靠族中接濟過日子,最在意族中錢財的去向。
人帶著人過來,可不就越來越多。
不怪她們存心鬨大,若不把場麵鬨成這般,萬一宗家礙於麵子包庇項氏怎麼辦?
若此番項氏繞了一圈又繼續管家,她們的日子還怎麼過?
少不得要趁這個機會,鬨得項氏丟了管家權。
反正宗子也不喜她,休了也不是沒可能。
正吉這邊說完話,外麵喧鬨的聲音越發明晰了。
事已至此,便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可能了。
譚廷心下完全沉了下來,最後看了項宜一眼。
“你可有什麼要說?”
她要是自己說明,有錯認錯,雖然臉上難看些,倒也比被彆人逼著查出來,多幾分體麵。
項宜隱約明白他的意思,可她能怎麼說,說她是清白的嗎?
族人不會信,恐怕他自己也不會信吧。
項宜搖了搖頭,“妾身無話可說。”
這話出了口,譚廷閉起了眼睛,再睜開時,他沉聲開口。
“查賬。”
... ...
既是到了查賬的地步,不若把事情都攤開了來看。
譚廷乾脆將族中幾位族老請來見證,讓族中善算數的子弟和宗族賬房,兩兩一組,一邊核對各項出入,一邊核算賬目數字。
照著譚氏的規矩,所有的收入支出都有詳細記錄,項宜當家三年,賬冊不算少,好在人手多,譚廷把能用上的人手也都調了過來,務必今日有個結果。
廳堂裡極靜,時間在劈啪不斷的算聲中,緩慢又異常緊湊地向後推移。
項宜獨自站在廳堂的邊角,靜默地看著他們一筆一筆地,算著她這三年經手的賬目。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核算總賬的譚家子弟停下了撥打算盤的手,抬起了頭來。
“怎麼樣?”富三太太和邱氏最著急,兩步走上前去。
隻要是發現了項氏做的臟賬,這許多事情就能混在一起算了。
富三太太還故意叫了那個做最後核算的子弟一聲,“你可看清楚了,彆弄錯了,冤枉了宗家夫人。”
那人聽了,點了點頭,把最後幾個數重新核算了一遍,道了句“沒錯。”
富三太太著急,“所以呢?”
那人抬了頭,把他們核算的數目和賬冊數目直接擺到了眾人臉前。
“賬目是平的,夫人的賬乾乾淨淨。”
這句擲地有聲。
話音落地,廳中人神色各異起來。
趙氏正愁萬一查處項宜有事,項宜不能繼續管家,這個家她是不是還得重新掌起來,眼下聽了這結果,大鬆了口氣。
譚蓉眨了眨眼。譚建卻揚起了嘴角,楊蓁最乾脆,“我就知道大嫂沒問題。”
族中老人們也都滿意地點頭。
站在上首的譚廷怔了一下,不由抬起了眼簾。
他還以為,她十有八九是有問題的,隻是數目大小而已。
但眼下... ...
他不由地看了她一眼,她仍然半垂著頭,似是有些疲累,閉起了眼睛,臉上並無一絲波瀾。
難怪方才,她沒有害怕,更毫無阻攔。
心中壓著的一團火氣本已經燒到了頂,眼下卻似遇到了春雨一般,悄然消減了下來。
他目光又在她身上落了落,才慢慢收了回來。
但富三太太和邱氏卻傻眼了。
兩人不信邪地搶過賬冊和核對的紙張看了起來。
再怎麼看,兩個數也是一模一樣,連銅板都沒少一個。
“你們算錯了吧?!”
富三太太在這個結果裡,渾身出了一層黏膩的急汗。
一個掌了三年家的宗婦,竟然乾淨地連一個銅板都沒私藏?!
這怎麼可能?!
邱氏也喉嗓發緊地乾咽了兩口吐沫。
隻是比起富三太太的完全不能相信,邱氏腦子轉得更快。
“賬目沒問題,不代表項氏沒有收受賄賂!銀錢肯定在她自己手裡攥著!”
她不敢明說要去搜宗子的院子,但也道。
“上次楚杏姑的事情,不就是丫鬟喬荇代收了玉佩?我看先把她的屋子搜了!”
她記得項氏喬荇同吉祥印鋪從往過密,而且這次的新木匠,似也同吉祥印鋪的掌櫃交好。
說不定項氏就托吉祥印鋪,把賄金換成了珍貴的玉石等物,暗中收著。
她如何作想,旁人並不知道。
但是楚杏姑兩塊玉佩的事情,眾人也都聽說了一二。
因著譚家前幾日大婚,此事還沒有個結論,不確定是不是真的。
眾人目光往族老們、宗家眾人,尤其是宗子譚廷身上看去。
這次,譚廷沒似方才查賬那般,冷著臉果斷下令。
他猶豫地看了項宜一眼。
隻是項宜卻在此時抬起了頭來。
“大爺派人過去,將喬荇的房子搜了吧。”
既然查到了這種程度,也沒必要再留一層了。
譚廷微頓,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他看過去,卻發現她的目光根本就沒有落過來看他一眼。
他斂了斂心神,目光在富三太太和邱氏身上一掃而過。
“既出如此,那便一次查個清楚吧。”
譚廷直接指了幾個人去了喬荇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