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既定 她抱住的人,冷得好像舊年積……(1 / 2)

蒼翠的濃蔭遮蔽了多少天光,草木山石浸透著濕漉漉的水氣,白霧茫茫,如從雲端墜落傾撒下來一般,在人的眼前忽濃忽淡,緩慢漂浮。

這天色青灰暗淡,照得前路泥濘泛黑,人要再往前,似乎便將走入滴了青墨的筆洗裡,被那濃重的顏色揉皺,散了影子。

薑照一被浸濕的碎發緊貼在鬢邊,單薄的鵝黃色雨衣沾了不少臟汙泥土,鼻尖和臉頰也都留有好幾處嚴重的擦傷。

她躺在蜿蜒棧道下的碎石堆上,眼睫被一顆顆雨水壓得很重,脖頸處有汨汨的血液不斷流淌出來,熱意微拂,染紅了她身下大片的碎石。

可她半睜著眼睛,卻忽然在懸掛於石壁間的高高棧道上,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那個她同樣穿著鵝黃色的雨衣,同樣是滿身臟汙狼狽,背著一個書包,冒著疾風驟雨,一步步地往前方最濃烈的陰影深處去。

這蓊鬱的山林好安靜,

安靜到躺在碎石堆裡的薑照一除了聽到雨滴下墜的聲音,還能聽見棧道上另一個自己的腳步聲。

忽然之間,她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轉,

那一棵棵參天的樹影扭曲旋轉成一個神秘深邃的黑洞,刹那之間便將她整個人吞噬。

她發現自己忽然又成了才在棧道上走過的那個自己。

頸動脈沒有被尖銳的碎石劃破,也沒有在山崖下的碎石堆裡奄奄一息,動彈不得。

她身上沒有任何斑駁的血跡。

雙腿仿佛不受控般,薑照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不斷順著棧道往上走,長在石壁的石豆蘭宛如凝碧,一旁不知名的野花已被雨打風吹去,散了瓣葉,隻剩零散青梗,十分可憐。

棧道上再接石階,再往上遙遙一望,便露出一方古樸飛簷。

那飛簷是鳳凰鳥的羽翅狀,隻是經年早已斑駁了諸多色彩,更添一種歲月積壓的厚重感。

舊廟無匾,石刻無名。

薑照一走入廊內,才在虛掩的廟門內望見了一道模糊的金身塑像的輪廓,簷下竹編簾上的白玉鈴鐺瑩潤含光,刹那又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仰著頭望了一會兒,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腹輕輕地撥弄了一下那鈴鐺中間懸掛的一顆銀珠。

一刹之間,清泠曠遠的聲音響起,餘音悠長。

說不清是天光還是彆的什麼光影附在那白玉鈴上,那一瞬晃了她的眼睛,薑照一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她才定了定神睜眼,卻看見自己右手腕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絲紅色的線繩。她的目光順著那紅線一寸寸前移,看那絲線躍入簷外,尾端卻消融在一簇猶如水波般夢幻的光色裡,根本望不到另一頭。

她怔怔地看那紅線,

麵前的舊廟,蒼翠的山林,在她的眼前轉瞬揉碎成一縷輕煙,消散了痕跡。

她朦朦朧朧的,

發覺自己好像站在離那滿月華光最近的地方,風吹動樹影婆娑,也吹著那一道身影深色的衣袂翻動。

可那風吹過她的臉,她卻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她在極暗的光影裡,隻能模糊地看見那人蒼白的,骨節修長的一隻手。

他蒼白的指節微屈,暗色的光影如煙花般從他掌中散出,一時寒鴉嘶鳴,草木摧折,原本襲向他的幾道身影在頃刻間血肉剝脫散落,白森森的骨架卻完好地躺在地上,嚴絲合縫,十分規整,如同冰冷機械製造出的工藝品,不沾半點兒血肉痕跡。

手指稍稍用了些力,他腕骨的那道疤就顯得愈發猙獰。

他指間的血,襯得他肌膚更加蒼白。

那樣殷紅的一滴順著他的手指下來,好像墜在她的眼睫,刹那染紅她的視線。

他手腕紅絲乍現的瞬間,

薑照一就好似受到某種不可抗拒的牽引一般,猛地一下子被拽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驟然睜開雙眼,

腦海裡卻還是那幾具褪去所有血肉的森白人骨。

額頭滿是冷汗,她喘著氣下意識地伸手抹了一把額頭,卻又覺得手腕有點刺疼,她才低眼一看,便見綁著紅絲的右手腕已經被磨出一道紅痕。

那像是被人用力拉拽後留下的痕跡。

薑照一呆住了。

腦子裡混沌一片,她愣愣地擁著被子坐了一會兒,聽見雨滴拍打窗欞的聲音才終於慢慢地回過神。

她伸手拉開厚重的窗簾,才發現外頭天已經見黑了。

沒在枕邊找到手機,她下了床在亂七八糟的書桌上翻找了一會兒,才在空空的零食盒子底下找到手機。

手觸碰到了鼠標,電腦屏幕亮了起來,她還沒退出繪圖軟件,熬了一夜加一上午畫完的畫稿色彩濃鬱,電腦和台燈的光線照著薑照一白皙的麵龐,更照見她眼瞼下淺青色的黑眼圈。

隨手抓了一片沒吃完的薯片塞進嘴裡,她一屁股坐下來,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單手拿著手機點開外賣軟件,點了份麻辣燙和一杯芝士葡萄果茶。

她將早就保存好了的畫稿點了叉,但摸著鼠標好一會兒,又點開了新的畫布。

拿起壓感筆,她戴起框架眼鏡,咬著薯片,手腕在數位板上來回晃動。

窗外雨聲越發明顯,她卻恍若未聞。

門鈴聲響起的同時,薑照一手邊的手機也震動起來,她如夢初醒般停了筆,忙接了電話,又穿好拖鞋走出臥室,跑到玄關去拿外賣。

提著東西回來,她又在電腦前坐下來,把數位板收起來放好,才插了吸管喝了口冰涼的果茶,打開麻辣燙的蓋子,夾起一個丸子喂到嘴裡,還不忘用另一隻手點開旁邊的ipad找了個最近新出的懸疑推理綜藝來下飯。

吃完麻辣燙,薑照一還沒來得及收拾桌子,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歪頭一看,屏幕上顯示著“薛煙”兩個字。

“一一,你還在忙嗎?”

電話那端異常嘈雜,薛煙已經儘力扯著嗓子大聲說話。

“已經忙完啦,”

薑照一單手用紙巾擦了擦桌麵,丟進垃圾桶裡,“你在哪兒啊?聽著好熱鬨啊。”

“在KTV呢,雨蒙姐喝醉了,這會兒正鬨呢,我一個人搬不動她,她跟她男朋友鬨彆扭了,不讓我給他打電話,你要是能來你就過來一下吧?”薛煙一手叉腰,回頭看了一眼在沙發上拿著麥克風一邊哭一邊唱歌的黃雨蒙,語氣透著些無奈。

“啊……好,薛煙你微信發我定位,我馬上來。”薑照一用手指勾掉掛在鼻梁上的框架眼鏡,也沒來得及多收拾,在衣櫃裡找了一件碎花裙換上,又用氣墊梳隨意地梳了兩下頭發,背上背包就匆匆出門。

下了出租車,薑照一走進KTV大門,一邊順著走廊往裡走,一邊低頭看手機屏幕上薛煙發過來的房間號。

“小穆你怎麼才來啊?”

一道滿含笑意的女聲忽然傳來。

薑照一聞聲下意識地抬頭,果然看見穿著黑色套裙,燙了棕黃卷發的中年女人正從洗手間那邊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