觜參區雁西路。
她竟然又到這裡來了。
要了一晚豌豆黃炸醬麵,薑照一用紙巾擦過筷子,在小矮凳上坐下來,老板娘端來一個小瓷碟,裡頭是青紅兩色的辣椒圈,她沒猶豫,直接將一碟辣椒圈全都倒進麵裡。
炸醬麵裡的黃豌豆分兩種,一種炸得酥脆,另一種煮得軟爛,拌在麵裡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口感,薑照一吃著麵,還時不時地抬頭望一望隔著水渠,斜對麵的那家書店。
透過玻璃窗,她仍能看見那盞琉璃蓮花燈散出的光,可昨天上午坐在窗邊喝茶的人卻不見蹤影。
天氣說變就變,陰雲裡再添綿綿的小雨,所幸麵館外撐著兩把大傘,雨滴滴滴答答地打在傘上,是猶如碎玉落珠般的聲響。
薑照一收回目光,又往嘴裡喂了一口麵,隻是不經意地一抬頭,卻驟然愣住。
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不遠處。
煙灰色的襯衣顯得他肌膚更加冷白,額前的碎發微濕,一手撐著一柄透明的雨傘,另一隻手插在褲袋裡。
四目相對的刹那,
他雙眸微彎,朝她輕輕頷首。
薑照一端著碗,好像辣椒刺激舌尖的反應終於姍姍來遲,莫名的灼燒感蔓延至喉頭,她反射性地拿起旁邊的杯子,熱水入口將灼燒感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這下是真的被辣到了。
他的雨傘到了她的手裡,耷拉著腦袋跟著他走過小石橋,薑照一偷偷地打量他的背影,竟然和這裡的白霧微雨,煙柳畫橋十分相宜。
在書店門口將雨傘收好,她才走進去,便聽他說:“跟我來。”
薑照一跟著他走到後麵,兩級石階底下便是四方的院子,三麵接著短廊,竹編的簾子卷在廊下,晶瑩的雨水時不時地從上麵滴落。
雨傘被她收在店門口了,但這樣的小雨也沒什麼好怕,薑照一跟著他走到對麵的短廊裡,又在門口換了雙拖鞋。
栗色的木質地板看似厚重,米黃色的地毯上左側是兩張中式黑胡桃色木椅,中間還擺放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小茶幾,而右側則是一張同色的羅漢榻,上鋪著米色的軟墊,還有兩個圓枕。
中間一張扇形的茶幾,茶幾正前方又是一張羅漢榻,木質的牆麵上橫掛著一幅草書的《山鬼》。
燈籠柱裡燃著一盞又一盞的燭火,整個房間裡並不見一盞電燈。
薑照一見他走到右側的羅漢榻後,繞過古董架再往裡,推開那扇雕花木門,從嵌在裡頭的冰箱裡拿了一瓶冰水出來。
“喝一點,嗓子會好受一些。”
李聞寂走到她麵前,將水遞給她。
她剛剛吃麵被嗆到,辣椒像把嗓子割過一遍似的,的確讓她有點不太好受,她接過水,小聲地說了聲“謝謝”。
她才在椅子上坐下來,擰開冰蓋喝了口水,卻聽坐在另一邊的李聞寂忽然道:“你決定好了?”
又被水嗆住,薑照一咳嗽了好一陣兒,臉都咳紅了。
“不著急,”
將她的窘迫無措看在眼裡,他仍是那樣溫文沉靜,又添一絲清淡的笑意,“你也可以再多考慮些時間。”
薑照一有點狼狽地接了他遞來的紙巾,正有些如坐針氈,卻忽然看到對麵靠窗的中式長條桌旁的木架上嵌著一個玻璃櫃,剔透的玻璃裡是色彩繽紛的糖果,一顆顆堆滿了整個玻璃櫃,好像收攏了所有彩虹的顏色的星星。
她愣了一下,隨後又看向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那些……是我送給你的糖嗎?”
“嗯。”
茶幾上的風爐煮沸一盞熱茶,李聞寂輕應一聲,隨即伸手斟滿一杯,一手端起來,便有縷縷熱霧散開。
“那我寫的信你也都收著嗎?”
薑照一有些驚詫。
“底下的櫃子,你可以打開。”
他朝她揚了揚下巴。
薑照一再度看向那玻璃櫃底下木架中嵌套的木質櫃子,她站起身走過去,伸手勾住純銅的雕花鎖扣。
櫃門才拉開一扇,她就看到了裡麵堆得滿滿當當的信件,有些模糊的記憶,好像都被這些漂亮信封鮮亮的顏色瞬間喚醒。
薑照一想起曾經的自己是怎麼一點點省下零花錢,在彆人買小說,買零食的時候,她卻買了好多的信封。
信封沒有囤積過太多,因為那時候她的話總是很多,一天順著紅線寄好幾封的情況也是有的,所以這會兒親眼看到自己四年裡寫過的所有信件堆放在一起竟然是這麼龐大的數量時,她幾乎是目瞪口呆。
更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她曾經滿懷期待,送給紅線另一端的那一個人的每一顆糖,每一封信,竟然都有被他如此妥善的收藏安放。
此時此刻,薑照一說不出自己究竟是個什麼心情,
隻是好像在今天,她發現那盛滿整個玻璃櫃的糖果,還有這封存了一整個櫃子的信件,證明了她曾經的那四年,不是在徒勞地奔赴一場荒唐的白日夢。
她在盯著櫃子裡的那些書信發呆,
而坐在羅漢榻上的李聞寂將一邊手肘撐在榻上的小幾上,手裡端著一杯熱茶漫不經心地輕抿了一口。
他的神情變得極淡,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
一雙眼睛在這般不甚明亮的光線裡,瞳色顯得尤其深邃。
凡人,
似乎總會在意一些沒用的東西,
並將為此,心生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