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照一站起來,驚訝地喚了聲。
“一一,好久不見。”
女人一笑,風情頓生。
——
天色似乎更陰沉了些,一場雨忽然而至,李聞寂的身形隱在樹影簷下交織出的那團濃深的陰影裡,寺廟的前院裡仍有不少來燒香拜佛的人,那些人皮鬼充作僧侶,此時也正忙著在人前獻醜。
他蒼白的手指在半空虛虛勾描,淡金色的痕跡點滴顯露,漂浮在他眼前。
紫微垣星圖包羅萬象,
眼前的每一點金痕,都指代萬裡天星,而萬裡天星,必倒映萬裡山河。
大約是昨夜留在長眉翁胥童身上的東西已經奏效,眼前的星圖裡忽然多了一粒飛螢般的瑩光緩慢遊弋在繁雜的星線裡。
它忽然停滯,
靠坐在廊椅上的李聞寂終於坐直身體,他的麵容在這樣昏暗的光線裡顯得有些鬱冷,但在抬首掠過對麵的飛簷,目光停在雨幕裡的某一處時,他的眼睛又彎起漂亮的弧度。
“在這兒啊。”
他的聲音很輕。
“叫人好生守著,咱們現在也就指著手頭這點兒生意翻身了,應天霜那惡婆娘可盯得緊,千萬不要大意了。”長眉翁將鯢魚燈交給身旁的人,又對那穿著袈裟的老方丈囑咐。
“是。”
老方丈躬身應聲,骨架子在皮囊下發出細微的咯吱聲響。
長眉翁一行人才走,那老方丈便朝剩下的那些精怪和人皮鬼們招招手,在這般暗淡的天色裡,他們走入狹窄的朱門內,瞬間被裡麵深厚漆黑的顏色慢慢吞噬不見。
淡色的氣流隨之無聲湧入,如清風一般未激起任何波瀾。
窄門裡有了些不同尋常的聲音,但也不過才兩三分鐘的時間,一切就又恢複平靜,石刻的睡羅漢佛像上沾染了殷紅的血跡,一道頎長的身影立在佛像前不緊不慢地摸索著什麼。
外頭雨勢越發盛大,雨滴一顆顆拍打著朱紅的宅門,卻更襯得窄門內死寂無聲。
閃電雷聲呼嘯,短暫照亮羅漢佛像那張帶血的臉。
機關觸發的刹那,
佛像慢慢左移,背後低矮的石門顯露。
門上幾重繁複的蓮花紋石鎖朝徐徐轉動,中間尚燃著一簇火苗,其間的縫隙投射出星星點點的光斑。
竟是活鎖。
這種活鎖,是由凡人的靈魂煉化,且保有一定的自我意識。
見了一張陌生的麵孔,活鎖轉動得飛快,中間的火苗跳躍拉扯如扭曲的鬼影,但下一秒,它驟然粉碎。
石門緩緩打開,李聞寂伏低身體,踩著碎片走入了漆黑的甬道。
大概走了有十幾分鐘,才見前方豁然開朗。
寒冰在石壁覆蓋了極厚的一層,隨處可見晶瑩的冰淩,結滿冰霜的高台之上半透明的冰晶裡有一抹朦朧跳動的金色,細細的冰枝如同包裹著心臟的血管脈絡一般從冰晶上舒展散開來,融進高台之下環繞的血水中石刻的蓮花燭台裡充作燈油,供養著燭台中散著渾濁紫氣的燭芯緩慢生長。
紫燈芯擁有能令妖魔精怪在短時間內不受地火侵蝕的能力,而從來需要它的,便是一些或同凡人結了仇怨,或貪圖凡人精魂血液的家夥。
它是仇恨與欲望的幫凶。
原本平靜的那一抹金色光在李聞寂走近血池的刹那便開始瘋狂震顫,那猶如血管一般的冰枝在它劇烈的衝撞下寸寸斷裂,墜在血池裡刹那消融。
“錚”的一聲響,
那金色的流光頃刻間震碎了包裹著它的冰晶,更引得高台徹底斷裂傾塌,墜入水中,激起千層血浪。
流光如絲,刹那湧入他的心口。
而這不過,
隻是他本源之息的其中一縷。
夜裡八點,薑照一坐在雁西路上的中餐館裡,隔著玻璃窗,終於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慢慢地從對麵橙黃的燈影下走來。
李聞寂才走過來,抬眼正逢玻璃窗裡,他的新婚妻子揚起笑臉,朝他招手。
他收斂起散漫冷淡的情緒,
朝她點頭。
下午那場雨早已經停了,中餐館裡人很多,即便有空調,也難免還是有些悶。
“你可以先點菜,不用等我。”
他在她的對麵坐下來。
“可是我還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麼。”薑照一早將自己喜歡的打了勾,等著他坐下來便將菜單遞給了他。
李聞寂接過來,垂著眼睛看了幾眼,隨手劃了幾道清淡的,卻忽然察覺到對麵的女孩兒已經探身過來,歪著腦袋看他落筆。
“看什麼?”他不理解。
“看你喜歡什麼啊,”
薑照一抬頭,卻不防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有些近,
她甚至能夠看清他那雙眼瞳裡暗藏的漂亮色澤,更能感受到他那樣近的呼吸。
薑照一屏住呼吸,一下子縮了回去,她的麵龐有些發紅,但抬頭見他神色如常,好像方才的意外,隻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
“我記下來,以後,以後就知道了……”她沒敢再看他。
他已經足夠清楚她的喜好,而她卻還對他一無所知。
兩人之間的沉默,直到上菜之後才被打破。
“今天我有個學姐找到書店來了。”
薑照一想起胥妤,就對李聞寂道,“她說認識你。”
“是嗎?”
李聞寂有些漫不經心。
薑照一點了點頭,又說,“她今天還硬要我陪她去一個寺廟裡拜佛,但是去了,又不在寶殿裡拜,她帶我去了後麵的院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又急匆匆地催我走……”。
“寺廟?”李聞寂抬眼看她。
“嗯,是元江區的查生寺。”
她低頭扒飯,根本沒有注意到李聞寂在聽到她這句話時,一雙眼睛鬱鬱沉沉。
與此同時,
查生寺後院的禪房裡,那長眉翁一個巴掌甩在那年輕女人的臉上,他怒聲道:“胥妤!我讓你現在先彆去找李聞寂的那個凡妻!你為什麼不聽?”
“爺爺,您不是有心用我去拉攏他嗎?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關係?”胥妤捂著臉大聲反駁,“薑照一隻是一個凡人,他怎麼會在意她的死活?”
“你沒見過他的手段!李聞寂遠比你想象中要可怕的多!你敢貿然傷害他的夫人,你……”長眉翁眉心跳得厲害,心頭已經越發不平靜,“你快走!現在,一刻都彆耽誤!趕緊離開錦城!躲到千戶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