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點,有些無所事事的沈麗姝很自覺去照顧幼弟。
她是這個家中的長女,虛歲十歲,底下三個弟弟,大弟虛歲七歲,二弟三弟分彆五歲和兩歲。
算實際年齡的話,最小的弟弟其實上個月才滿周歲,當時家裡邀請了許多親朋好友來參加他的抓周禮,正好讓剛穿來不久、很有些兩眼抹黑的沈麗姝,有機會認認自家親戚們。
要不是小弟抓周,沈麗姝想見親戚至少要等到年底,因為無論是沈家的爺爺奶奶,還是徐家的姥姥姥爺,都不是真正的京裡人。
沈徐兩家都住在汴京城外的通許鎮。
在當前時代,四通八達、水路交通都十分發達的汴京,是當之無愧的國際大都市,商貿之發達傲視全球,連帶著京郊周邊的村鎮,也大都吃上了這份紅利,農閒時在路口支攤賣賣茶水點心招待來往客人,或是挑著自家的山貨特產進京叫賣,都能賺些銅板補貼家用。
沈徐兩家都是踏實肯乾的莊稼人,在鎮上有良田有宅子,子孫很願意閒時出外幫人做工賣力氣,日子倒也過得紅紅火火。
按理說,沈爹沈娘應該在鎮上跟父母兄弟們一塊生活,沈麗姝現在也最多混個村花鎮花什麼的,而不是汴京城裡的小家碧玉。
但是架不住她爹運道好。
沈爹在家裡兄弟中排行老五,本就是備受父母疼愛的幺兒,又生得五官端正、落落大方不怯場,讓當年要在族中挑選繼嗣的大伯爺一眼瞧中,直接就帶進了城裡。
這位大伯爺,如今就是沈麗姝的親爺爺了,這個年代的過繼可不是改個稱呼那麼簡單,而是從人情理法都必須嚴格遵守的規矩。
舉個例子,老人家已經去世幾年,沈麗姝姐弟幾個見了親爺爺親奶奶,也隻能按規矩喊叔爺叔奶。當然,親近的小輩在私下場合可以不用那麼嚴謹,直接喊爺爺奶奶也無妨,但沈爹卻是無論何時何地,能讓他稱之為父親永遠隻有已經過世的老爺子。
說破天去,他們也已經分成了兩家人。
再說回沈爺爺,老爺子曾是府衙的一名小吏,職位名押司。
對,就是《水滸傳》宋押司的同行,屬於擁有朝廷編製的基層公務員。
這個編製,大概在正統官僚階級眼中連底層都混不上,無品級無俸祿,也就勉強比差役強一些。
畢竟衙門差役屬於賤籍,押司還是大大的良民。
但是在通許的沈家人眼裡,沈爺爺毫無疑問就是大人物了。
朝廷不給無品級的小吏發俸祿,沈爺爺所在的衙門負責開工資,福利待遇還挺好,工資以外還有米麵糧油菜等日常所需,老爺子才在衙門裡乾了二十年,就掙下了汴京城裡的一間房。
汴京城裡的房子,是世代生活在通許鎮的老沈家人做夢都不敢想的程度了,可見押司這個職位再沒前途、毫無升職空間,對於文不成武不就的普通人來說依然是天花板一般的存在。
說實話,就連世人看不起的差役,在衙門裡上班也是稍微有些權力的,普通老百姓都不敢得罪,押司勉強也算是差役們的上司,權力更大那麼一點點的同時,子孫要有出息照樣可以讀書考功名,那叫一個前途光明。
沈爹能夠被押司伯父過繼到名下當親兒子養,幸運程度堪比祖墳冒青煙。
這一進城,就是正兒八經的京裡人了。
沈爺爺早年喪妻便沒再續弦,獨子身子骨也不大好,一直用藥吊著,去世的時候還不到十八,自然也沒留下一兒半女,沈爹過繼就成沈爺爺的獨苗苗,老爺子把工作給了他,京城的房子也給了他。
沈爹也就從平平無奇的鄉下小子,搖身一變成了沈押司。
雖然在這王孫貴族遍地跑、達官貴人多如狗的京裡,他們依然是微不足道的底層小人物,但能在汴京生活依然是多少人燒香拜佛都求不來的好事。
跟著新爹進城後,沈爹並未就此跟老家斷了來往。他雖然不再是沈爺爺沈奶奶的兒子,也仍是名義上的侄子,打斷骨頭連著筋,加上他老家還有四個身板結實的親兄弟,堪稱人丁興旺,對隻有一根獨苗苗的老爺子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所以老爺子逢年過節也會帶沈爹回家跟親人團聚。
一來二去,沈爹跟本就是青梅竹馬的沈徐氏看對眼了。
徐家的條件按說比沈家還強些,因為徐姥爺有一手好廚藝,在鎮上最大的酒樓當大廚,如今這份飯碗已經傳給了徐家大舅。
沈徐氏在娘家的時候,父親和大哥在酒樓賺錢,攢下銀子就愛置辦良田,自家種不過來那些田產,就賃給親戚老鄉種,由於知根知底,佃戶們也不會無端克扣他們收成,因此家裡從來不缺衣食,也不用她們姐妹幾個下地。
除了沒買長工和丫頭伺候,沈徐氏和姐妹們日子跟地主家的小姐也差不多。
不用下地曬太陽,姐妹幾個皮膚養得白淨,在一白遮百醜的傳統審美下,她們就是鎮上出了名的美人,人稱四朵金花。而行三的沈徐氏,又是四朵金花中最出挑的那朵。
一家有女百家求,沈徐氏前頭兩個姐姐都嫁去了殷實了人家,輪到她時,家裡的門檻簡直快被上門說親的媒人踏破了,什麼裡正的兒子啊,地主家的孫子,甚至是鄰鎮的殷實人家,都有慕名而來的。
沈爹要還在通許鎮,即便他生得再一表人才、能說會道,這條件怕也入不了徐姥爺的眼。
但他就是運氣好,跟著沈老爺子進城的沈爹注定要捧上鐵飯碗,未來的押司姑爺,這不比什麼裡正兒子、地主孫子都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