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臨,秦璋正在屋內把玩新得的玉器,一轉頭,秦纓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爹爹,女兒有一事相問。”
秦纓開口便是此言,令秦璋微驚,“發生了何事?”
秦纓肅然道:“爹爹可知,當年黃庭在忠遠伯府建造假山是因何緣故?”
秦璋放下玉器,“怎想起問這個?若我不曾記錯的話,當年前任忠遠伯頗得聖眷,與黃庭也有幾分私交,那假山本是打算建在宮中某處的,可宮內地方狹小不夠他施展,圖稿本已廢棄,卻遇到伯府在開鑿映月湖,黃庭便乾脆將假山送給伯府做賀禮。”
秦纓沉聲道:“早間爹爹說,如今未央池的園景乃是用他遺稿所建,這意味著他雖辭官離京,但還留下了許多手稿,那爹爹可知黃庭造假山的手稿在何處?”
秦璋遲疑著,“此事隻怕要問忠遠伯。”
秦纓搖頭,“女兒不打算問忠遠伯,一來女兒懷疑手稿並不在忠遠伯府,二來,貿然去問,或許會打草驚蛇。”
秦璋不解,“為何覺得手稿不在伯府?”
秦纓肅容道:“崔婉是在假山之後被害死,而當天晚上,除了女兒和陸姑娘,其他人都進過假山,女兒認為,凶手是利用假山做障眼法殺人。”
“女兒沒進假山之前,還不知山洞內那般崎嶇錯蹤,而當夜十二人,隻有崔慕之和林潛因常去伯府走動,對假山還算熟悉,但女兒覺得,就算是他二人,或許也隻是將假山當做探幽尋趣之地,可如果有人看過假山建造的圖紙便大不一樣了。”
秦璋一愕,一同跟來站在廳外的謝堅也麵露訝然,怪道秦纓聽見“路線圖”三字便變了臉色,原來是聯想到了假山圖紙。
秦纓繼續道:“女兒在洞內尋路之時,一直在想若有個標識便好了,而如果有張假山內的地圖,豈非更知道怎樣走最近?如果凶手不是林潛和崔慕之,那凶手一定有彆的法子,就算去假山的次數寥寥,也對洞內地形了若指掌。”
“而黃庭是名匠,他即便辭官多年,但建造未央池還在用他當年的遺稿,可見他的畫稿必定十分稀貴,且一直被留存著,倘若當年黃庭將畫稿交給伯府保存,那伯府保存了三十多年,又豈會無端拿出舊物給人看?所以,若女兒猜的是對的,那畫稿必定不在伯府,他當年在工部任職,又常常幫彆的衙門建造樓台館閣,女兒覺得,他的畫稿多半還在工部。”
秦璋反應了半晌,才理清秦纓說的因果緣故,他驚訝道:“這麼多回來繞去的念頭,你是如何想明白的?”
秦纓彎唇,“其實這都要多謝爹爹,早間用膳時,爹爹說起黃庭的語氣頗為讚賞,且對他所建之地如數家珍,而此前問忠遠伯假山如何建起時,他隻說是出自宮廷名匠之手,連黃庭的名諱都未提起,因此女兒適才想到此處關竅時,第一個念頭便是,與其去問忠遠伯,還不如回來問您,您知道的一定比他多。”
秦璋本來覺得秦纓聰明的有些古怪了,卻不想迎來這通誇讚,他樂上眉梢,也顧不上質疑了,立刻道:“爹爹少年也喜歡過園冶營造之術,自然久仰黃庭之名,隻可惜那時他已辭官多年,否則爹爹說不定會拜他為師!”
他笑眯眯道:“爹爹明白你的意思了,爹爹也聽說黃庭極少將手稿贈予私人,而當年他辭官,所有為皇室和朝中衙門畫的圖稿,都不曾帶走,你說的這處假山圖稿,應該也是在某個衙門存著,隻是年代太久,眼下爹爹先派人去工部蕭侍郎府上走一趟。”
秦纓自然歡喜,看著秦璋派了管家秦廣出府。
時辰不早,這一來一去也要費些功夫,待秦纓陪著秦璋用了晚膳,秦廣才從蕭府回來,他稟告道:“小人見到蕭侍郎了,與他說了侯爺和縣主的意思,他說明晨到了衙門會派人去查問查問,等明日申時過半下了值,讓小人再去他府上問消息。”
秦纓著急,乾脆道:“那明日我早些去蕭府候著。”
見她對案子如此上心,秦璋終於信了沈珞昨夜所言,他雖覺得秦纓如此多半還是為了崔慕之,但此刻的秦纓聰穎果敢,神采凜然,仿佛換了性情一般,而更重要的是,她已經好幾日沒有口口聲聲崔慕之如何如何了。
秦璋很是欣慰,雖然查死人案子不太吉利,但隻要秦纓喜歡,並且不再為崔慕之神魂顛倒,這點不吉利又算什麼?
夜色已深,清幽的月華給清梧院罩了一層白霜,秦纓歇下時,聽白鴛道:“縣主,沈珞剛才來說,那謝侍衛帶著人還在門房處守著呢,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秦纓聽著便覺氣惱,“我也不知,大抵我從前行事無忌,讓他覺得我隨時都要壞事吧。”她歎了口氣道:“叫人拿些被褥給他們,也不必太過苛待。”
秦纓讓謝堅幾個有了安置之所,因此第二日一早,她和秦璋剛用完早膳,便看到謝堅在前院外候著,秦璋也知曉了此事,問她:“女兒,這龍翊衛的人是何意?”
秦纓強笑一下,“是謝欽使擔心女兒安危。”
秦璋輕嘖道:“原來謝家這孩子,沒有外麵傳言的那般可惡嘛……”
秦纓心底冷冷一哼。
等秦璋去每日清修了,秦纓將謝堅叫到了跟前,“你們公子何時才回城?”
謝堅昨日受了照拂,還在侯府用了熱騰騰的早膳,好歹誠意了些,“回縣主,這個小人當真不知,不過小人能告訴您,公子出城是因為找到了一個被伯府趕走的車夫。”
“當年跟著去三清山的侍婢,皆是伯府自小養大的家生子,唯有其中一個車夫是牙行買的,不過後來林氏發現了這件事,出城沒多久,便令此人回府了,這也就罷了,等她們從三清山回來後,林氏尋了個由頭,連他也趕了出去。”
“或許正是因為他未曾同行,林氏沒將他發賣到很遠的地方,隻是交給牙行,將他賣到了城外一鄉紳家中,這三年多,他和林氏的一個老仆還有些聯絡,這才打探到了他的下落,那老仆說了鄉紳家住何處,公子便親自帶人去找。”
秦纓知曉了內情,也算滿意,“若他此行順利,便能知道崔婉當年到底是何病了。”
謝星闌不在城中,京畿衙門又有個捕頭趙鐮,秦纓對此人不抱希望,乾脆等到了申時前後,往工部侍郎蕭騫的府邸而去。
沈珞駕車在前,謝堅禦馬在後,一行人穿街過巷地到了明興坊,剛走到蕭府所在的建明街,便見一路人馬正浩浩蕩蕩地從蕭府外離開,他們與秦纓的馬車相對而行,為首的雙轡馬車走在正中間,霸道無禮地擋住了秦纓的去路。
這建明街本足夠寬敞,兩輛馬車稍作避讓便可行過,但對麵的人顯然沒將旁人放在眼底,就這般耀武揚威的占著正中間,等著旁人給他讓道。
沈珞擰著眉頭停下馬車,謝堅上前道:“這是雲陽縣主的車架,你們往旁裡讓讓,大家都方便趕路——”
他話音剛落,對麵朱漆寶蓋的馬車裡,傳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下一刻,簾後走出個著紫金華袍的年輕男子來,那人先看謝堅,而後往他身後掃,見隻有一輛馬車時氣焰更甚,“我當是哪條狗擋道,原來是一條姓謝的狗!”
看見對方,謝堅的目光也變了,但他並不氣惱,反而笑嘻嘻地道:“咦,多日不見,小公子的精氣神是大好了呀,我們公子前日還記掛著您,說您上次實在是太不經打了,隨便一個給我們公子墊腳的馬夫也能打得您滿地找牙,下次見麵,他一定要教您幾招拳法,免得您出門在外墜了您父親定北侯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