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蜜如都開始整理床鋪的時候,已經趴在桌子上半天的司獻春終於又抬起頭看顧蜜如。
他的麵色煞白,本來也白,但是這會兒白的有點青,看上去像個吊死鬼,還是死去多時的。
顧蜜如快把炭盆給捅漏了,司獻春還是沒有開口求她扶他回床上。
他是因為羞恥心不肯在她麵前爬嗎?
羞恥心是個好東西。
哪怕不是因為羞恥心也沒關係,因為怕她責怪他把衣服爬臟了也行。
反正顧蜜如知道他自己直立著回不去,他正在強撐。
要一直強撐到昏死過去嗎?
顧蜜如無聲歎口氣,臉都青了,還挺能撐的。
屋子裡靜得可怕,顧蜜如放下了炭火夾子,就站在炭盆邊上烤火。
心裡正在倒數數。
一百……不,二十九個數吧,和她剩下的壽命一樣。
其實司獻春撐到現在,不肯在她麵前爬回去,短短七天,這已經是個很大很大的進步了。
最開始把他救下來,他可是毫無障礙滿地亂爬的。
他也想要做個人,這就很棒。顧蜜如能從他消瘦的像一根魚刺一樣的脊梁,看出他的執著。
哪怕是被養在後宅的少爺,那也是個少爺呢。他像外麵雪地裡麵含苞待放的梅花。
不是開的那些,是含苞待放的。
還是白色的花苞,不夠紮眼,卻能夠窺見其中的粉,想象得出,開放出來的姿態。
十、
九、
八、
七……
不需要開口求她扶他,隻要他敢說一句話,叫她一聲,顧蜜如就去外麵折一支梅回來,獎勵他。
六、
五、
四……
一。
罷了,看樣子還得等上幾天……
“我……”司獻春在顧蜜如要轉身扶他的時候,背對著顧蜜如開口說:“我準備再好一些,再讓我妹妹來……”
司獻春一句話說得氣息不濟。
他現在這樣實在是太狼狽了,他不想再讓他妹妹看到他這樣。
顧蜜如聽到他說話眉梢一挑,心中誇獎了他一聲“好孩子”。
主動找話題,這是個好辦法。
今天這樣就可以了。
顧蜜如溫柔道:“可以,你想什麼時候見你妹妹,告訴我就行,我派人去巡州城告訴她。”
顧蜜如走到了司獻春身邊,準備伸手去扶他。
司獻春已經大汗淋漓,呼吸也很粗重。
他像個被逼到了絕路的人,咬緊牙關,孤注一擲。
他抬起手,帶著些微戰栗的伸向顧蜜如。
他的聲音甚至帶上了一些哭腔,他垂著眼不敢看顧蜜如,也不敢去看自己伸出去的手。
他對顧蜜如說:“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沒人知道這有多難。
連顧蜜如都愣住了。
受害者對“施暴者”求助,這是連內心健全的人,都很難辦到的事情。
這對現在的司獻春來說,太難了。
司獻春說完之後,自己也崩潰了。
他迅速把發抖的手垂下來,勉強挺直的脊背也蜷縮了起來。
不過他的手並沒能因為迅速垂下,砸在桌子上。
而是很快落入一雙灼熱的掌心。
顧蜜如烤了半天火了,現在掌心非常暖。
這暖意一下子便將司獻春瑟瑟發抖的身體和靈魂,全都燙傷了似的。
他喉嚨之中,下意識發出了一聲類似嗚咽的聲音。
顧蜜如拉著他的手,向前一步,將他拉向自己。
然後伸手抱住了他的頭。
司獻春渾身顫抖的不像樣子。
他一直以來緊繃的情緒,不解、痛苦、恐懼、不安、怨恨、都在這一瞬間決堤。
他喉嚨之中的嗚咽聲越來越大,沙啞又蒼涼。
他走投無路,投入了“施暴者”的懷抱。
他在遭受了失去唯一依賴的母親,被趕出家門,遭受非人的虐待長達幾個月,無數次與寒冷和死亡擦肩之後——第一次,徹底爆發出了所有情緒。
他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