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野那姬被李長安戳破了算盤不由心虛移開了視線,嘴上還嘟囔著:“到底我是你娘還是你是我娘啊。”
可自從李長安會說話以後二人中都是以李長安為主導的,曹野那姬在關外長大,從未受過中原父母尊卑禮數的教育,所以她也沒覺得作為母親聽女兒的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你身體不好,不能受寒。”李長安聲音軟了一些,爬上軟榻,關上了窗戶,又爬下軟榻,嫻熟的生起了炭火。
將木炭填入紅泥小爐中後,李長安又爬上了軟榻,依偎在曹野那姬身邊。
“娘親,我擔心你。”李長安把頭埋進曹野那姬懷中悶悶道。
曹野那姬的身體繃緊了瞬間,隨後又柔軟了下來,她伸出手抱緊了自己的女兒。
“長安的風一點也不冷,娘親吹吹風不會有事的。”曹野那姬用指尖撚著李長安的發絲,“我是雪山的女兒,不會被長安的風吹倒的。你沒見過雪山,雪山上都是雪,又高又冷,雪山頂上飛著大鷹,雪山的腳下就是草原,回紇人在那養了很多的牛羊。”
“我就是在雪山上出生的,我的爹娘正帶著從大食國買來的貨物往長安來,走到雪山邊上的時候,我娘親肚子疼,就撲通生下了我。”
曹野那姬的表情很溫柔,她訴說著那個屬於她的世界。
“我記得雪山的腳下有一個很大的湖泊,湖上有棕色的雁飛來飛去,回紇人在這裡有一塊很大的牧場,我們會買他們的牛羊然後帶到大唐賣給唐人。大唐的西邊,是大食國,那裡的人有綠色的眼睛,他們會用香料來交換大唐的絲綢。”
李長安靠在曹野那姬懷中,借著昏黃的燭光仰望自己的母親。
曹野那姬在提起雪山,提起商隊的時候整個人都神采奕奕,那雙眼睛在發光,她並不會寫詩,連文雅一些的形容詞都不會用,可她話裡的雪山比李長安從詩詞文章中讀過的雪都要美。
她是出生在雪山的女兒,曾經強壯的像一匹母狼,可現在卻虛弱的風一吹就病。
她曾經到過拜占庭帝國,那是東羅馬帝國,屬於古希臘的文明,從拜占庭走到長安,再從長安走到拜占庭,她在商隊裡長大,在絲綢之路上印刻著她的腳印。
最後卻被困在長安的深宮裡,甚至連這幾十平方米的小院子都走不出去。
這個院子中有一座精巧的假山,是曹野那姬曾受寵的時候那位天子賞賜給她的,可曹野那姬卻從未仔細看過那座假山。在雪山上出生的女兒怎麼會看得上一座三丈高的假山呢?
曹野那姬的聲音卻越來越小了,李長安回過神來,看著曹野那姬在燭火下顯得愈加紅潤的臉頰,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探手撫摸曹野那姬的脖子。
燙手。
李長安嗖一下從軟榻上竄起來,連鞋都穿反了,她慌亂地衝出院子,隨便拉著一個宮人就大喊:“快請太醫,快請太醫!”
卻是帶上了哭腔。
好在這一片的宮人都知道李長安是武惠妃麵前的紅人,幾個宮人連忙安撫著李長安然後派人去喊了女醫。
宮門已經落鎖,可宮中也有不少長住在宮內的女醫,畢竟貴人們也難免有個急症,總是需要大夫的。
好在曹野那姬這次隻是起燒並沒帶起其他病症,女醫正給她服下了藥湯,又紮了針,總算在天亮前退下了燒。
又過了足足三日,曹野那姬才算徹底度過了這次急病,隻是病好了,身子骨卻更加虛弱,李長安說什麼都不再讓曹野那姬下床,隻讓她躺在床上蓋著厚被,紅泥小爐也搬到了床前取暖。
“娘親。”李長安握著曹野那姬的手,低聲喚著,“武惠妃殿裡的宮人遞了話,過一陣武惠妃要來看你。”
曹野那姬更加瘦了,她的皮貼在骨頭上,看著仿佛隻剩下了一口氣,其實她並沒有看起來這樣病弱,到底是曾經和狼群搏鬥過的女人,哪怕疾病在燃燒她的生命,她的生命也比普通女子要粗壯得多。
可曹野那姬並沒有要起身梳妝迎接武惠妃的意思,她隻是用那雙盛滿了溫柔的眼睛看著李長安:“替我告罪一聲,我病的厲害,實在是下不了床接待武娘子了。”
武惠妃來了,她今日穿了一身朱紅繡銀絲的長裙,肩搭緋羅帔帛,頭上插著帶著金鳳的金步搖,垂下的金帶一步一搖曳,足穿五色繡鞋,身後還跟著四個宮人。
她踏入這個方寸小院的時候不著痕跡顰了一下眉心,隨後又迅速舒展開。
她喜歡宮中不受帝王寵愛的女人。
饒是武惠妃早已經從女醫口中知道了曹野那姬身體虛弱,可真正看見曹野那姬的時候她還是吃了一驚。
武惠妃見過死人,宮中被處死的宮人雖然不多,可每年也總會有那麼幾個,其中有死相恐怖的渾身都是血,尤其是她年幼的時候,跟著姑母武則天住在宮中,死的人更多,男人女人,老人年輕人,她的姑母總是要用鐵血手腕才能鎮壓住那些不服她的人。
可快要病死的人武惠妃還是頭一次見,這樣的瘦,這樣的虛弱。
“妾病重,實在無法起身迎接惠妃。”曹野那姬撐著胳膊勉強坐了起來,告罪道。
武惠妃歎息道:“都是姐妹,你病重,我又豈能因你不能迎接而怪罪於你?”
“我聽宮人說二十九娘這幾日衣不解帶守在你床前,你瞧瞧著臉,眼下全是青黑。妹妹雖病,可有此孝女在身側也足以寬慰了。”
可曹野那姬卻忽然落淚,她看著坐在自己床邊的李長安,哀傷道:“是啊,長安這樣好的孩子,卻生生被我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