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下月就動手?是否太著急了?”沈初顰了顰眉。
李長安歎了口氣:“可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明年形勢一緊張,宮內戒備就會森嚴,到那時候想要瞞天過海就不那麼容易了。
沈初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告訴李長安十一月前他會把過所送過來。
最要緊的事情說完,兩人都放鬆了下來。
沈初用一種埋怨的口氣打趣:“我知道這個故人是你的時候就猜到我日後必定會麻煩不斷了,果然這頭回見麵你就給我找了個麻煩事做。”
李長安厚著臉皮:“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嘛,我可是拿老師當親爹的。”
“可彆。”沈初斷然拒絕,“你親爹可不是什麼好人,我可不敢和他比。”
文學人眼中的唐玄宗和史學家眼中的唐玄宗是不同的,史學家尚且能公正評價唐玄宗前半生的功績和後半生的罪過,可文學人對唐玄宗的印象大多是從唐詩延伸的,在詩人筆下唐玄宗顯然不是什麼明主。
尤其沈初還極愛杜甫,杜甫筆下的安史之亂可太淒慘了。
“主人,元娘回來了。”
李長安本來還想和多年未見的老師好好敘舊一番,那邊看門的紅綾卻打斷了她。
元娘回來了,就代表著明月也回來了,瞞天過海之計容不得一點泄露,李長安不敢拿自己親娘的命去賭明月會不會發現蛛絲馬跡然後稟告給武惠妃。
所以李長安一聽到明月回來了,提著裙子就往臥房跑,臨走之前之來得及匆匆留下一句。
“老師,等我抱上武惠妃大腿以後就給你當靠山扶持你為官做宰。”
隨後身影就消失在了院門處。
留下沈初一個人坐在槐樹下,過了片刻,慢半拍的沈初才自言自語:“我是不是忘記告訴她武惠妃明年也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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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惠妃近來心情十分愉快。
朝堂上她一手扶植起來的李林甫眼看著就要取代張九齡任中書令,在她的煽風點火和三郎自己對太子的擔憂下,三郎也起了廢太子的心思。
她的琩兒也長大了,等把李瑛拉下去以後,太子之位必定是琩兒的。
私事上也春風得意,她看上的小公主這兩個月幾乎是住在了長清宮,乖巧可愛,讓她又有了養女兒的興致,而且這個小公主還是自己跳到她懷中的,身上一點麻煩都沒有。
她也已經年近四十了,到了該含飴弄孫的年紀,可惜琩兒和玉環上歲才成親,還沒有兒女,鹹宜也才成婚,也沒有兒女。能得來一個五歲的女兒養,也足以打發無聊了。
“曹野那姬這場病還沒好嗎?”這麼想著,武惠妃就起了招李長安過來逗趣的心思,可惜曹野那姬前日又開始生病,李長安去侍疾去了,不在長清宮。
她身邊的女官出聲道:“聽醫正說曹野那姬這次病的厲害,不一定能熬過冬日,所以……”
武惠妃心情又好了,她揮揮手:“罷了,既是生母,安娘的確該還這場生育之恩。”
十一月的長安依然不算太冷,就連菊花都還沒有開敗。
這時候氣候太溫暖了,冬天也顯得沒有很冷。
今天天氣十分晴朗,李長安難得允許曹野那姬坐到窗邊吹吹風,曹野那姬抱著手爐靠在軟枕上,痩削的臉上死氣沉沉。
她癡癡地看著窗外的天空,幾隻飛鳥從天空掠過,曹野那姬的目光追隨著飛鳥,飛出了這個院子,飛出了大明宮,一直飛到遠方。
李長安就靠在她身邊,握著她的一隻手,一言不發。
“長安,明天你請武惠妃過來一趟吧?”曹野那姬咳嗽了兩聲,側頭看著李長安道。
“你要托孤嗎?”李長安沒有先答應,而是靜靜的看著曹野那姬。
曹野那姬蒼白的臉上擠出來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我總是瞞不過你。”
“是啊,從小到大你想瞞著我的事情一件都沒能瞞住我。”李長安感慨道。
曹野那姬拍了拍李長安的手,鄭重道:“這些年大部分時候都是我聽你的,可這次你必須聽我的。長安,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我們都知道,我現在已經是病入膏肓了,活不長了。”
“我死了以後,你就是沒有母親的大唐公主了,你得給你自己找個地位更高的新阿娘。”
曹野那姬說這句話的時候冷靜的仿佛隻是說“你沒了橘子就去買兜棗子”一樣。
李長安咬著牙,聲音幾乎是帶著細碎的哭腔了,她質問著曹野那姬:“可你從來沒有在意過我是不是想要一個地位更高的新阿娘,你自以為是的覺得隻要你死了一切就都好了。”
曹野那姬卻隻是笑了笑,瘦骨嶙峋的手撫摸著李長安的頭:“你是從我腸子裡爬出來的小孩,我怎麼會不了解你呢?你喜歡掌控一切事情,從你還在我懷裡喝奶的時候,你就必須在準確的時辰喝到奶,晚了你會哭,早了你會不張嘴……”
“你四歲那年,內監克扣我們炭火,你當時沒說什麼,可一個月後就在花園偶遇了武惠妃,再一個月後那個內監就挨了板子。
就連李長安自己都不記得自己乾過這麼多事情了,可曹野那姬就像數自己的珍寶一樣數著李長安身上發生過的那些事情。
到最後連李長安都不得不承認:“好吧,我就是喜歡權力,就是一心想著往上爬。”
“有一件事情我從來沒有告訴過第二個人,就連你也不知道。”曹野那姬仿佛料到了李長安最終會承認自己喜歡權力一樣平靜開口接著往下說。
李長安好奇地豎起了耳朵。
怪了,這些年她連她娘小時候偷偷把隔壁商隊放油的油缸砸破的囧事都套出來了,她娘對她竟然還能有秘密?
曹野那姬輕輕道:“懷你的時候,我經常做一個夢。夢到日和月在一片天上,我坐在長安城的城牆上,日和月就一起墜落下來,落到了我的肚子裡,許多顆星星就圍著我的肚子轉。”
“這個夢我做過許多次,懷你的那九個月每隔一段時間就做一次這個夢,一共做了九次這個夢,夢裡麵我的肚子發出的光一次比一次亮。最後一次做這個夢,日和月終於從我的肚子裡麵跳了出來,第二天一大早,你就出生了,正好九個月我做了九次夢。”
原身不得玄宗喜愛的原因之一就是“孕九月而育,帝惡之”,雖然李長安覺得這隻是唐玄宗的一個借口,誰懷孕不是懷九個月啊,懷孕37周到42周都是正常的。
曹野那姬認真的看著李長安:“這個夢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以前隻有我知道這個夢,現在有你和我兩個人知道這個夢。”
當時連漢話都不會說的曹野那姬不知道這個夢是什麼意思,隻是她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讓她守口如瓶保護好自己的孩子,一瞞就是五年,要不是她快要死了,這個秘密她還會一直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