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有一瞬間的安靜。
宋宜禾呼吸一窒。
被賀境時如有實質的目光盯著,她像是突然被紮了一下,頓時如坐針氈,對上他似笑非笑的雙眼,宋宜禾仿佛回到了一周前,從宋星瑤口中得知噩耗。
被寒意支配的那個雨夜。
彼時她渾身潮濕,緊攥著被透明塑封袋包好的戶口本,反複猶豫又孤注一擲地攔住他,站在車外磕磕絆絆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而賀境時聽到她荒唐的請求。
一如現在這樣,神色饒有興味。
“想跟我結婚?”
聽到他問,宋宜禾僵硬地點頭。
雨水順著她的發絲,在臉上蔓延出一條條水痕。
或許是太狼狽,賀境時在那個夜裡勉強生出了幾絲憐憫,打開車門讓她先上車。
但又在宋宜禾俯身那一刻,他反複無常的語氣裡沾染上了一星半點的玩味:“不過你得想清楚,上我這車可就不容易再下去了。”
明明隻過去幾天,可她卻記不清賀境時說這話時的真實語氣。
像警示,又帶著淡淡的愉悅。
晚上十一點。
宋宜禾躺在被窩裡,雙手揪著被角放在臉側,耳邊回蕩著這句話,下一秒,響起今夜他遲來的疑問。
明明可以直接問“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會答應你”的,可他卻換了尊重她的另一種話術。
可是哪兒有其他的選擇。
她沒有選擇。
宋宜禾歎了口氣,翻身麵朝牆壁。
腦子一團亂麻。
至於賀境時提出的問題,宋宜禾隻記得,自己最後含糊不清地道了句:“可咱們本來就有婚約,我原本也是要跟您結婚的,我不太想嫁給彆人。”
賀境時當即挑起了眉。
很明顯,他有被取悅到。
隻是有沒有相信自己這個解釋,沒人知道。
但宋宜禾心裡明白,賀家二公子賀帆花名在外,甚至傳言酗酒家暴。兩兩對比之下,他除了那副皮囊能與賀境時相較一二,其餘儘是敗絮。
珠玉在前,她不會再入火坑。
領證這事被三叔夫妻知曉,療養院與賀家或許明天就會收到消息,到時也不知道狀況是好是壞。
聽說賀境時的母親是他兩歲時再嫁進賀家的,從小就明豔嬌縱,似乎不太好相處。
還有一位不婚主義的姑姑。
雞零狗碎的小事在解決完大問題後出現。
宋宜禾雖不喜歡想得太長遠,可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的人生似乎還沒有來得及任由它自己綻放,就被命運殘忍地推進另一個世界。
亂七八糟的思緒堆積在腦海中,宋宜禾熬了半宿才睡著。
次日醒來,已經快十點。
下床簡單洗漱完,宋宜禾站在書桌前給秦鐘意回消息,剛輸入一半,宿舍門被推開。
“天氣預報說這周降溫,真的好冷。”秦鐘意打了個激靈,“給你買了蛋餃,趁熱吃。”
宋宜禾道了聲謝:“你吃了嗎?”
“吃過啦。”秦鐘意到陽台收衣服,聲音飄進宿舍,“你昨晚幾點才睡啊,我半夜做夢醒過來,一直聽見你翻身。有心事嗎?”
宋宜禾微頓,不知道怎麼開口。
秦鐘意抱著衣服走進來。
見她沒立馬回應,經過身後時,秦鐘意探頭打量了眼:“回明水灣被欺負了?”
“我又不會傻愣愣地等著人欺負我。”宋宜禾忍不住笑起,想了想,放下筷子如實道,“但昨天被宋星瑤為難的時候,他回來了。”
秦鐘意扯過凳子,沒明白:“誰回來?”
宋宜禾無奈:“閃婚對象。”
“我靠!”秦鐘意睜大眼,“幫你教訓她了?”
“倒也不算教訓誰。”
見她吞吞吐吐,秦鐘意這次反應很快,眼神頃刻間變得揶揄起來:“那是給你撐腰了?”
宋宜禾點頭。
具體情況雖然沒有詳說,但就這三言兩語,已經足夠秦鐘意幻想。她嘖嘖兩聲:“你之前不是說跟人不熟嗎,不熟人家能幫你?不過聽你這麼一形容,這男人倒也勉強算合格吧。”
好抽象的合格。
宋宜禾看著她輕笑了聲。
秦鐘意又嘟嘟囔囔了兩句,結束話題。
今天學校有場外語專業的招聘會。
工作崗位雖然有宋家安排,但宋宜禾為了增加經驗,在去年的學校秋招上投過幾份簡曆,而後又在上月底,去一家遊戲公司麵試過行政崗位。
也是在那天,她第二次見到賀境時。
那些工作自然都沒什麼後續,隻是今天廣播聲喧嘩,提醒了宋宜禾的實習時間。
吃過早飯,她換好床單被套去了洗衣房。
掃碼付款成功後,在等待機器運作的幾十秒裡,宋宜禾順手點開宋氏集團分公司HR經理的微信,看著上次過年時的寒暄消息,她思忖片刻敲了幾句話。
宋宜禾:【張經理中午好,之前您通知實習培訓時間在四天後,我需要提前準備些什麼嗎?或者麻煩您給我發一份實習安排表,這樣可以嗎?】
逐字逐句檢查了兩遍。
確認無誤,宋宜禾點了發送。
想到昨天三叔被氣得嘴唇顫抖的模樣,她翻開通訊錄,找到宋老爺子的手機號,指尖懸空,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主動撥通。
算了,再等等吧。
回了宿舍,她拿了抹布到陽台。
剛擰開水龍頭打濕,放在書桌上的手機突然嗡地響了起來,宋宜禾擦乾手,撈起手機。
是一通陌生來電。
“您好,哪位。”
宋宜禾的聲線溫和,隔著電流聲,像是蒙了層細碎的水霧。
電話那頭微頓:“賀境時。”
聞言,宋宜禾眼眸微張:“賀先生?”
“想聯係你可真是不容易。”
宋家作為江北的豪門望族,幾個小輩都擁有各自的發小圈子,唯獨宋宜禾,這麼多年始終遊離在邊界線,很少參加大型宴會,也少在家族酒會出現。
十四歲那年被領進宋家時,曾有人特意接近過,想要拉攏她,隻是性格使然,便慢慢被邊緣化。
沒有共同的交際圈,自然沒什麼存在感。
聽他喟歎,宋宜禾麵頰閃過赧然,細聲道:“抱歉,是我的失誤,昨晚忘記主動留您聯係方式了。”
賀境時沒計較:“中午有空?”
宋宜禾看了一眼時間,老實交代:“我今天在宿舍,沒有其他安排。”
“行,那跟我去個地方。”
宋宜禾下意識問:“去哪兒?”
“宋爺爺沒有聯係你嗎?”賀境時聲音很低,透過音筒,帶著震感貼上宋宜禾的皮膚,他不帶任何歧義地笑了聲,“但我今天一早就接到了他的質問。”
“……”
“問我怎麼拐走你也不告訴他。”
電話那頭賀境時的笑仿佛帶了鉤子,連著羽毛鑽進耳朵裡,很輕地拂過她的鼓膜。
宋宜禾一時失語。
其實比起賀家老二,宋宜禾對他的印象要好太多,尤其在提出領證後的次日,他拎著衣物袋敲響門之前,她都還在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