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秦廣王在睡夢中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驚醒。
“什麼?尊主從血海裡撈了個生死簿上沒有名字的女鬼上來?”秦廣王翻身坐起,手掌在身側一旋,一本古樸卷軸便出現在他掌心之上。
用口水潤潤指頭,秦廣王飛速翻動生死簿,企圖從內裡找到那女鬼的名字——要知道,這位名喚鳳洵的酆都新任鬼王在不久之前救回域外古戰場上的軍魂的時候可是發現他還有一截生死簿遺失了。
鳳洵沒罰他,但秦廣王自己也很內疚,他猜是自己與哪家小神喝酒忘了事,生死簿落了一頁也沒注意。
但這回,他確認生死簿上記載沒有問題,那麼這女鬼就是逆反天地規則產生的生命,人間有許多邪修就擅長製造這樣的怨魂,不是由天地能量孕育而來的生命都有一個共性——它們冰冷得沒有任何感情,隻是憑本能驅使的生物,而驅使他們行動的情緒往往是仇恨。
冥界從來不收這樣的鬼魂,那些惡鬼比生前的罪大惡極之人死了的惡魂更可怕,它們沒有渡化的可能。就算將他們的皮剝了千百層,割舌拔齒過油,走刀山渡火海……萬般刑罰也不能讓它們對自己的罪行有所懺悔。
冥界千百年來也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惡鬼,這樣的東西,就該丟去血海徹底銷毀。
——
鳳洵抱著還沒鬆嘴的謝翾走進酆都的時候,秦廣王已身著深紅冕服、手裡拿著玉笏等候在此。
“尊主。”秦廣王行了一禮,他溫和慈祥的視線落在謝翾身上,驟然變得凝滯冰冷,“您也知道無名之鬼在人間都是怎樣的存在。”
“嗯。”鳳洵微微頷首,這還是他第一次見沒有名姓的鬼魂,確實如秦廣王所指的那樣,他們並不溫良。
現在這條小小“毒蛇”還在咬著他的脖頸,在昏迷中她的力道越來越大,若是他是普通的魂體,定要被她這張口撕扯下一道殘魂。
“如此之物,不應留於人間。”秦廣王肅容道。
“這裡不是冥府麼?”鳳洵反問,他一直抿著的唇角終於含了一絲淺笑,似乎被秦廣王自己說的話逗笑了。
秦廣王連連歎氣,歎這位上界來的小神仙太年輕天真,想來也隻有神界那般出塵無瑕之地才能生出這麼一位不知人間險惡的小神仙。
鳳洵來冥界還沒有很久,酆都之前也並未有鬼王,十殿閻王各司其職管理冥界,他突如其來的降臨並未使十位閻王感到不滿,因為鳳洵的能力很強,如他的父親一樣,他是天生的領導者。
年輕的鬼王抱著從血海裡撈出的惡鬼走遠了,他沒有讓他人來照顧她,因為他知道她極度危險。守在酆都外的銅甲將軍是萬年之前的護國大將軍,死後被困在鬼域外的古戰場,因生死簿遺失,萬年不得渡化,含怨成魔,為害冥界,曾也是名震四方的大魔,沒想到這麼強大的一位妖魔也被她傷得險些碎了魂燈。
——
謝翾從來不會做夢,她陷入昏迷時腦海裡回蕩的畫麵是模糊扭曲的光影,囚籠外綻放的花,稀薄日光下翩飛的白裙是那黑暗底色裡唯一的光芒,她厭惡這種光,伸出手去想要搗碎光芒,卻被日光灼得十指腐爛。
“好痛……我好羨慕他們,我……我也想出去看看……”黑暗裡的絮語使她振奮了力量,繼續朝光芒走去,瘦削的身軀卻被耀目的光融化,身體裡哭喊痛苦的聲音越來越大,謝翾將這聲音壓下去,自己感受著這道從天靈蓋直灌而下的痛楚。
她死死咬著牙,卻感覺自己的齒端似乎含著什麼柔韌的東西,她下了死勁要嚼爛它——就像咬碎那條毒蛇的鱗片一樣,但她感覺到了一股浩瀚如無垠海洋的力量在溫柔地抵擋她的傷害。
憑什麼咬不壞,憑什麼他可以擁有這樣強大的軀體,憑什麼自己一見了日光就虛弱不堪?
謝翾按在鳳洵肩頭的手指用力攥緊,卻還是無法傷害他,她氣得喉間發出嗚嗚的聲音。
未落雪的酆都總算有了些光,稀疏陽光灑在高閣裡,微垂的鬼麵下露出一點無奈的光,鳳洵將謝翾按在自己肩頭的手輕輕摘了下來,強大的神力灌注入她的魂體,將方才血海損傷的部分修複。
謝翾從夢魘裡被驚醒,她睜眼便看到鳳洵的脖頸,完美如雕塑,微凸的喉頭側邊有淺淺的齒痕,她感覺到有一種沉鬱如山海的力量在壓製著她。
這種力量令人畏懼,天生就能讓人臣服,而她偏偏就在這神力的壓製下抬起頭來,惡狠狠地與鳳洵對視。
眼前的人戴著一副鬼首麵具,自鬼首冷銳的光下露出的半張臉優雅疏朗,沿著下頜的線條往上延伸,可以構想出一張完美俊朗的臉。
她討厭完美,這麵具下一定藏著更猙獰的鬼麵,就像她一樣,這世界上怎麼會有無瑕的人?
謝翾乾脆利落伸出手去,想要直接將鬼首麵具摘下,鳳洵微驚,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指尖懸於眼前微顫,蒼白得幾近透明,手腕垂著的陳舊紅繩下,一枚老舊玉石伶仃搖晃。
“謝翾?”他鬆開她,放到床邊,側身移開視線,血海裡翻過幾遭,她幾乎衣不蔽體。
謝翾記得自己名字的讀音,她被他拽著手,動彈不能,隻能憤憤點頭。
等著吧,等她找到嘴裡含著的那條小蛇,也讓他嘗嘗厲害!她如此想著,舌尖在嘴裡掃了一下,卻沒尋到和自己一起來冥界的小夥伴。
她的舌頭抵著頰內軟肉,將麵頰頂得鼓了起來,惡毒的目的昭然若揭。
“那條夢蛇?”鳳洵開了口,薄唇間含著淺淺笑意,“鳥獸蟲魚之靈,自會有人送它去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