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三個半條命都跑了去,沒想到一進屋門就見自個兒想象中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張大郎正端了碗梅記爛肉麵大口吸溜得正歡,一旁月姐兒也捧了個小碗吃得津津有味。
夏姐兒得那一嚇,落地就往張大郎懷裡鑽,惹得張大郎一把將她舉在手上顛起來,幾下就哄得夏姐兒眉開眼笑。
李氏還沒忘了剛才心裡何等恐懼,見他這沒心沒肺的樣子,上去就錘了一拳,這一拳也就跟拍蚊子差不多力道,張大郎卻疼得裂開了嘴。
大家這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王阿婆向來是個麵團一樣的人,這會兒也急了,高聲道:“究竟傷哪兒了?你要把一家子都急死是不是?”
張大郎見全家都目光沉沉地盯著他,下意識便說了實話兒,“原也沒什麼,不過是手上挨了一下,不打緊。”
手上?
大家一下便把目光投注在他托著夏姐兒的雙手上。
這會兒張知魚才發現他爹指尖都在微微顫動,忙拉了妹妹從爹膝頭下來道:“你聽話兒,爹生病了。”
夏姐兒聞言便皺著包子臉看了爹一眼小大人樣搖頭道:“爹要吃苦藥了。”
李氏顧不得兩個小的,伸手拉開丈夫的兩隻袖子,眨眼眼淚就淌了下來,“你們父女三個,簡直是、簡直是沒有一日讓我省心的時候。”
張知魚湊過去一瞧,發現他爹右手小臂中間鼓起老大一個包,周圍還有些泛青,看起來比那些斷手斷腳血糊糊的傷口好看多了,但往往這種不可怕的傷才是最厲害的。
說明傷到了裡邊,若有碎骨還得開刀取出來。
現在的環境能支持張大郎做這種手術嗎?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難,起碼張家沒有這個條件。
夏姐兒人再小,抱在手上也有三四十斤,難為他竟能這樣一聲不吭。
張阿公雖然隻能看最普通的病症,但治跌打損傷卻有一手,家裡也不是沒見識過厲害的傷是什麼樣子。
於是這條手臂一露出來,氣氛一下便凝固了幾分。
張大郎見連魚姐兒都沉了臉,就笑:“這算什麼傷?不過是用力多了骨頭酸,在家歇歇就好了。剛好衙門打今兒起給我放了假,不用這樣擔心。”
見爹渾不當個事,張知魚跑過去摸了摸傷口邊緣,感覺整片肌膚都有些發燙,摸完又用手一戳,這一戳肉就跟著陷下去,周圍浮出老大一個白印,半天才彈上來。
李氏隻當她在胡鬨,擦了淚把女兒拉過來就道:“彆鬨你爹。”
張知魚聞言也沒再碰張大郎手臂,隻問他:“我這樣按你不疼嗎?”
當然是疼的,但張大郎不覺得這樣兒的傷算得上事,就道:“你那點毛毛勁能怎麼疼?”
“阿公說不知道疼的人都有病。”張知魚轉頭看李氏,神情嚴肅:“爹病得不輕了,得去保和堂看大夫。”
張大郎不曾想大女兒這樣難哄,差點兒被自個兒口水嗆住,半天才找著聲音道:“等阿公家來了就看,誰家有大夫還專門跑藥鋪去?”
這樣的情況隻適用於普通病人,但她懷疑自己爹骨頭裂開了,那就得越早治療越好,這個時候廢了一隻手也就跟等死差不多了,就算他爹這樣都還算不上鬥升小吏的賤役,殘了也得丟了差事。
但她爹不聽話啊,想到這兒張知魚看了看王阿婆,眼珠子一轉,就露出個傷心的模樣道:“爹要死了。”
這話把王阿婆嚇了一跳,她老人家心裡總覺得小孩兒比大人乾淨,所以老天常借了小孩兒的口說話,不然好端端的怎麼魚姐兒忽然說這個,一時也傷心起來道,“大郎,你去保和堂找你爹看看吧,若去得早說不定還有救。”
張大郎很困惑,明明自己隻是受了點小傷,家裡怎麼跟個天塌了一般。
張知魚見爹還冥頑不靈,便苦口婆心地道:“爹,病是不能拖的,桂花娘得了病,後來死了,就是拖的。”說完又搖搖頭:“你還沒有夏姐兒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