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午時,長安西市的街景繁華熙攘。
阮安掀開車帷的纖手白皙如柔荑,遙遙看去,見黎意方正從西市署往她和阮羲乘的車馬方向行來。
男人衣冠楚楚,對著她溫文一笑。
黎意方是在示意她,他已處理完了公務,馬上就能帶著她們母子啟程回嘉州。
阮安亦對黎意方頷了頷首,她今日並沒刻意扮老,但也在馬車裡提前備好了帷帽,以防出城時會遇到突發狀況。
須臾,黎意方已經走到馬車旁。
見還未放下車帷的美人兒,氣質如水湄幽蘭般清濯動人,心旌到底還是曳蕩了一番。
黎意方抱拳清咳,掩飾住了自己的異樣。
阮安穿著一襲素衣,膚白勝雪,那頭濃密的烏發隻用木簪半綰,麵上未施任何粉黛,卻端得一副柔潤似玉的絕色姿容。
她的相貌清純偏幼,旁人絕對看不出她已是一個三歲孩童的母親。
阮安再次對黎意方表達感激之意,溫聲道:“多謝黎大人護送我們母子回鄉。”
黎意方回道:“不必言謝,這是黎某應當做的。”
待阮安放下車帷,黎意方亦上了馬車,黎意方還未坐穩,阮安卻覺身側的阮羲竟是用小手拽了拽她的拇指。
阮安看向阮羲,柔聲問道:“羲兒,怎麼了?”
阮羲垂了垂濃密打卷的睫毛,軟聲央求道:“娘,我忘記給孫也哥哥買巨勝奴了。”
阮安不禁失笑,伸出手刮了下兒子的小鼻子,調侃他:“我看是羲兒自己想吃吧。”
阮羲連連搖著小腦袋,小聲辯解:“我沒有~”
黎意方聽罷母子二人的對話,道:“時辰尚早,正好我們在西市的官道,我帶著羲兒去買,很快就能回來。”
阮安沒有拒絕,她事前給孩子備了些容易存放的點心,但都不及西市鋪子裡那些賣的精致。
這麼大點兒的孩子難免會貪食甜物,況且此番她們離開長安,就再不會回到此地,等回嘉州後,也很難再買到像長安西市裡的那些精致點心。
是以,阮安伸出纖細的食指,又對阮羲叮囑:“好,那你要聽黎叔叔的話,快點回來。”
阮羲乖巧地點了點小腦袋:“嗯~”
黎意方抱著孩子下了馬車後,阮安本想掀開車帷,再看看這西市的景象。
待猶豫一番,阮安的纖手卻懸在了半空,還是選擇了放棄。
長安城雖是座闔閭繁華的帝都,可於她而言,自前世邁進這座城池開始,她的人生就如陷入了無儘的夢魘。
離開這裡的心一日比一日急切,但阮安還是恪儘了醫者的本分。
她雖與黎母起了些衝突,但每日仍替她把脈問診,亦沒將她那日與她說的話同黎意方提起。
賀馨芫的臉在喝了她研配的幾劑藥方後終於有了好轉,那姑娘的性格都變得開朗了不少,能見到病患痊愈後的笑臉,對身為醫者的她而言,是極大的欣慰。
但阮安的心中還是存了遺憾。
她仍惦念著房家表妹的身體,也很想見見在大慈寺的故人,前世若不是有這位故人的安慰,她支撐不了這麼久,或許早就意誌疲軟,被宮裡的那些人折磨死了。
而最遺憾,卻又不敢將它當成遺憾的是——她還是沒能得到機會,見霍平梟一麵。
當年那桀驁的少年說,等來日再見,他會許她兩個願望。
分彆那日,阮安便在心中將它們許出,此時此刻,那兩個願望依舊未變。
前世縱然困於深宮,可當她得知霍平梟每次出征的消息後,都會在佛前長跪不起,她會對著皇宮裡的金身大佛虔誠地祈禱,也會將那兩個願望從心底默默念出——
一願,定北侯得勝大捷,平安歸來。
二願,中原和平,再無戰火,定北侯亦不必再去四處征戰。
後來,李淑穎不許她再與阮羲見麵,那願望便多了一條。
第三個願望便是,她希望能儘快尋到孩子的下落,不必再母子分彆。
思及此,阮安苦笑一聲。
她歎自己,分明是重活一世的人了,怎麼還是放不下對他的那些癡戀。
***
朱雀門外。
男人在官道騁馬而行的身影勁健如疾風,而跟在他身後打馬而行的霍長決則苦不堪言。
霍長決弄不太清霍平梟情緒如此失控的理由。
他雖與霍平梟這個兄長相處不多,卻也比較了解他的性情,平素若是無戰事,霍平梟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懶散模樣。
似是天將要塌下來,都與他無關,沒什麼事是值得他在意的。
而身為主將元帥,霍平梟在製敵時看似狂妄囂張,鋒芒畢露,但他行事的風格卻很沉穩。
畢竟他的一聲號令,要牽扯幾十萬人的命,是以霍平梟的性情外放內收,剛強卻不剛愎。
霍長決從未見過他有如此焦急的時候,好像自他提起黎意方這個人後,男人的狀態就不甚對勁了。
相府離西市尚有段距離,霍長決是文官出身,他已許久都未騎過馬,自是跟不太上幾乎是長在馬背上的霍平梟。
霍長決暗覺,照他兄長這個速度再跑個幾柱香/功夫,普通體力的馬都能被他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