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嵐、石榴二婢離開後,致力於混吃混喝的主仆三人靜默許久。
金兒銀兒自小就跟在尹明毓身邊伺候,所有的認知都是從尹明毓而來。
印象裡尹家大娘子,每每都是高貴、驕傲地出現在她們麵前,她在娘家受儘寵愛,受到最好的閨閣教育,嫁京中最出眾的郎君。
她隻是運道不好,生產時沒了性命,但生前合該過著備受豔羨的生活。
可石榴所說的,與她們一直以來所以為的,出入太大,以至於久久不能從震驚中回神。
“娘子,這……”銀兒囁囁嚅嚅,“大娘子和謝郎君……石榴她……”
她不敢說出來,但她叫了“謝郎君”,尹明毓便知道她心中有疑問。
是不是謝欽對大娘子不好?
大娘子這樣做,才是一個合格的世家婦嗎?
為什麼石榴這般引以為傲?
……
這時,金兒猜測道:“畢竟隻是石榴的一麵之詞,她瞧著對咱們娘子不甚尊重,興許裡頭還有許多咱們不知道的事情,故意教娘子誤會。”
銀兒一聽,覺得她的話大有道理,立即附和道:“確實極有可能!那通房朱草跟石榴她們都好,她們才是一頭的,肯定不願意咱們娘子跟郎君感情好……”
“而且朱草咱們都見過,大娘子的四個貼身婢女容貌都尋常,郎君若是有意通房,何不就近選那青玉和紅綢?”
銀兒這時候腦子轉的飛快,說到底她還是不願意相信謝郎君不是自家主子的良配,說著說著越發說服自個兒,還找起證據來,“青玉和紅綢那般好看,但瞧著不似外貌那般張揚,似乎也規矩,不像跟郎君有曖昧。”
金兒冷靜道:“石榴也說了,是大娘子通情達理,許是大娘子不願意郎君的婢女成為通房。”
銀兒啞口無言,氣悶道:“怎地我說什麼,你都來反駁我?”
隨即,她轉向尹明毓,請她評理:“娘子,您說婢子和金兒誰有道理?”
尹明毓支著頭,認真想了半晌,然後更極肯定道:“青玉和紅綢確實花容月貌,若得兩人常伴左右,莫不日日喜笑顏開?”
“娘子?!”銀兒心痛地捂住胸口,作出一副幾欲昏倒的模樣。
尹明毓和金兒忍俊不禁,先前略有些沉悶的氣氛霎時一掃而空。
三人笑過後,尹明毓道:“再看看吧,我們才來了一日。”不輕易定義一個人,是她的教養。
而尹明毓見過更廣闊的的世界,金兒銀兒隻見過一個她。她們會產生懷疑,但尹明毓不會懷疑自己見證過的一切。
謝欽是否是良人且不說,但滄海桑田,歲月變遷,時光終會給大娘子、石榴這樣的女子們新的答案。
·
自尹明毓和謝欽在晨間認親結束後分開,謝欽直到申正一刻方才再次踏入東院,跟在他身邊的,是婢女紅綢。
金兒和銀兒對謝欽皆有幾分破滅之感,但兩人對外時刻謹記著控製情緒,麵對謝欽反而越發恭謹,儘可能安靜地指示婢女們擺膳。
謝欽並不關注她們,徑直落座,待到尹明毓也坐下,方才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用膳。
尹明毓理智上提醒自己不要隨意定義彆人,內心還是受到些許影響,坐在謝欽旁邊,多少有些興味索然,夾菜的動作不甚歡快。
“不合口味?”
尹明毓筷子一頓,看向謝欽。
謝欽並沒有看她,仍然在專注地進食。
確實是“進食”,所謂的“喜食清淡”絲毫沒有表現在他的臉上,紅綢這樣貌美的婢女親自侍奉他用膳,好像也隻是果腹而已。
印象裡他從來都不多話,那次在嫡母院門口“偶遇”,謝欽也沒多給她一個眼神,但自從昨日成婚,謝欽依舊話少,態度卻有所轉變。
這種轉變,是因為“妻子”這個身份嗎?
尹明毓存了試探的心,便開口道:“郎君,我想吃波棱菜。”
話落,她便捕捉到一旁伺候的紅綢麵上閃過的驚訝。
而謝欽側頭看向她的眼神,清淩無波,瞧不出涵義。
尹明毓想知道他對妻子的底線是什麼,沒有再裝木頭人,放柔了聲音,似有幾分小心翼翼地詢問:“郎君?”
片刻後,謝欽收回視線,取過紅綢托盤裡的公筷,為她夾了一根波棱菜,放在她麵前的瓷碟中。
公筷工整地放在乾淨的碟子上,沒有再離開桌子,紅綢握緊手中似有千金重的托盤,透露著內心的不平靜。
謝欽太過處事不驚,尹明毓視線從紅綢麵上不經意地掃過,低頭看了一眼躺在白瓷碟中翠綠的青菜,邊沉思邊夾起來吃下。
之後的時間,極安靜,尹明毓沒再要求吃什麼,謝欽也沒有主動夾菜給她。
膳後,婢女端來兩杯茶,呈給兩人。
謝欽又拿起他先前未看完的書,另一手時不時端起茶杯飲著,旁若無人地看書。
晚些要去正院,尹明毓坐在他身邊幾口喝完茶,不想再乾坐著,便起身回到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