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離開後,她還愧疚極了,覺得是她連累了蕭盛的名聲,卻從未想過,三姑娘之所以會來,其實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從始至終就沒想娶她為妻,也是,一個仰人鼻息的孤女又怎能給他的仕途帶來幫助?他心中清楚,以她的驕傲,隻怕不肯委身做妾,才讓人撞見這一幕。
他略施小計,就讓她死心塌地,一心等著他的提親,等來的卻是他拙劣不堪的哄騙,“聖上賜婚,我不得不從,本有苦難言,璃妹妹理應知曉我的心意,我心中隻有你,你放心,就算日後你隻能是妾,我也斷不會委屈了你。”
他哄她時,那般愧疚,以至於她從未想過,他的有苦難言,實則是圖謀良久,直到親耳聽到,他對郡主的甜言蜜語,她才意識到,她有多傻。
鐘璃唇色泛白,半晌才吐出一口濁氣。
比起怪他,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識人不清,恨自己沒能早日認識到人心的肮臟,更恨自己的無能,就算認清了他們的真麵目,為了弟弟,也隻能留在鎮北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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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沉沉的,總歸沒再下雨,在丫鬟小廝的忙碌下,府裡很快就煥然一新,到處張燈結彩,總算有了點辦喜事的樣子。
各處都忙碌著,唯有摘星閣顯得異常安靜,鐘璃喝完藥時,院中傳來一陣喧嘩,有腳步聲,也有爭執聲,亂哄哄的,鬨成一團,因窗牖緊閉,鐘璃聽得並不真切。
秋月透過支摘窗,往外看了一眼。
院中站著一個身姿筆挺的男子,他身量高,麵容俊朗,身上的玄青色交領直裰尚未換成喜服,此刻,那張溫潤如玉的麵孔上,帶著些許羞愧,正是表少爺蕭盛。
秋月麵上閃過嫌惡,根本沒料到,他竟還有臉登門。
此刻,蕭盛正好聲與夏荷打著商量,說想見鐘璃一麵。
夏荷站在他對麵,攔著沒讓他進。
夏荷也是鐘璃的貼身丫鬟,與秋月的潑辣不同,夏荷性子溫婉,素來文靜、端淑。
饒是如此,此刻她的語氣也說不出的冰冷,“今日是表少爺大喜的日子,您不去待客迎親,反而來了這裡,就不怕再耽擱下去,誤了吉時,惹新娘子不喜嗎?”
蕭盛好不容易才尋了空隙過來,沒料到,一貫斯斯文文的夏荷會一再阻攔他,他神色不變,堅持道:“還請夏荷姑娘通傳一聲。”
秋月不無厭惡,扭頭對鐘璃道:“是表少爺來了。”
鐘璃紅唇微抿。
她在秋月的服侍下盥洗了一番,見蕭盛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鐘璃神情微冷,目光瞥到院中的菊花時,她才有些怔愣。
鐘璃眼睫輕顫,“讓他進來。”
見她總算放了行,蕭盛心中鬆口氣,他就說,璃妹妹心中肯定還是有他的,待她冷靜下來,他總能將人哄好。
蕭盛進來時,一眼就被她吸引了去,她生得美,因身體抱恙,容顏有些憔悴,蒼白的小臉瞧著懨懨的,愈發惹人憐愛。他心中的煩躁不自覺退了大半。
那日他與郡主“互訴衷腸”時,被鐘璃聽了個正著,他這個正主,委實有些尷尬,他也曾試圖給鐘璃解釋,她卻不肯見他。
他正欲解釋時,對上的卻是她那雙疏離到極致的雙眸,他心中無端一緊,竟不知該如何措辭。
鐘璃紅唇微抿,聲音雖軟,卻透著清冷,“蕭公子剛被賜婚時,我便說了,從此你我再無乾係,蕭公子乃外男,以後莫要再登門。”
以往她都隨府裡的姑娘喊他一聲表哥,“蕭公子”一出,蕭盛心中不由一沉。
鐘璃說完,指了一下院中的花,“你離開時,把你送的東西一並搬走吧。”
這是她十四歲生辰那日,蕭盛送來的生辰禮,是一盆品相極好的墨菊,花色如墨,十分漂亮。
蕭盛至今還記得,她收到禮物時,亮晶晶的眸,她分明說過定會好好照顧它,如今竟連這盆墨菊,都要退給他。
蕭盛眸色微暗。
饒是此刻,他依然顯得風度翩翩,芝蘭玉樹一般。
被點為探花郎後,他就入了翰林,他畢竟年輕,饒是八麵玲瓏,初入官場,難免力不從心,近來,郡主也在給他鬨,甚至撂下了狠話,不許他再見鐘璃。他本就疲憊,近來心緒頗亂,為了鐘璃,他自覺付出頗多。
見鐘璃句句都在與他撇清關係,他的耐心在逐漸告罄。他心中有她,不知惦記了多久,終是軟了聲音,哄道:“婚期早就定了下來,今日的迎娶,勢在必行,多少雙眼睛盯著,璃妹妹也不忍心我為你枉顧禮法吧?”
鐘璃目光疏離,眸中閃過譏誚。
蕭盛揉了揉眉心,再次妥協,“我與郡主不過是逢場作戲,我心中鐘情的是你。待郡主回門過後,我就稟明外祖母,讓她做主,將你賜給我,你會是貴妾,日後我會想法將你提成平妻。好麼?”
鐘璃隻覺得好笑,實際上,她也確實笑了。他的鐘情,還真是廉價,嘴上說著鐘情,背地裡卻將她推入深淵。
說來也是她眼瞎,直到撞破他與郡主的事,鐘璃才開始懷疑他,不料,一切竟真是他做的。一想到自己曾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鐘璃心中便隻剩厭惡。
鐘璃不想再與他糾纏不清,冷聲道:“蕭公子無需故作深情,還請你帶上東西,儘快離開。”
見她這般冥頑不靈,蕭盛心中也有些惱,若沒他護著,她又豈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旁人暫且不提,單一個被封為燕王的大皇子就夠她吃一壺的。
“妹妹以為我為何要娶郡主?怪就怪你生了一張禍水臉,尋常人根本護不住。”
鐘璃心口堵得發慌,指尖顫了又顫,舌尖都聞到一絲腥味,怎麼也沒料到,他竟能說出這番話。他想攀高枝也就罷了,竟是拿她做借口。
她閉了閉眼,才壓下胸中翻滾的膩味,維持著最後的體麵,道:“秋月,送蕭公子出去。”
她性子軟,態度甚少這般強硬。
蕭盛站著沒動,他本就心煩意亂,這才一時失言,對上她厭惡的雙眸後,他心中一慌,“璃妹妹……”
她轉身就要離開。
蕭盛沉沉注視著她,一時竟無比後悔,兩年前沒直接睡了她,這才讓她有底氣一再拒絕他。
沒有他,她隻會比現在更慘,想獨占她的人不止他,想要她命的人,也絕不止郡主。
他壓下心中的不悅,攥住了鐘璃的手,聲音異常清冷,“三日後,我會稟明外祖母,為你我做主,我相信妹妹是聰明人,該如何選,心中必然有數。”
她厭惡地去甩他的手,卻沒能甩開。
少女肌膚細膩如玉,入手一陣光滑,讓人流連忘返,她實在太美,紅襦白裙下,玲瓏有致的身軀妖冶柔媚。
蕭盛一時受了蠱惑,不由攥緊了她的手腕。
鐘璃隻覺得胸口悶得厲害,眼睛一陣灼熱,她又斷斷續續咳了起來,這次吐出的不再是血絲,而是大口的血液。
蕭盛心尖一顫,不由愕然。
夏荷和秋月瞳孔驟然一縮,飛速奔到她跟前。
鐘璃腦海中有什麼悄然劃過,呼吸有些急促,身體痙攣時,黑紫色的血液順著眼角流了出來,襯著她瓷白的小臉,異常恐怖。
“承兒……”她無聲低喃著,試圖去抓秋月的衣袖。
秋月和夏荷忍不住哭出聲時,鐘璃如玉般光滑的手,已無力垂了下來,她那雙黑亮的眼眸,睜得圓圓的,至死也沒能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