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箏的失神並沒有持續很久。
台球室門一響,程醒吹一聲口哨踹開門,一手拎一罐啤酒帶著燒烤,顯然是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罐身還冒著霜與水珠。
“周哥,接著!”程醒拋出一瓶,易拉罐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周司惟揚手穩穩接住。
長指一勾拉環,輕輕鬆鬆開啟泡沫。他放下球杆,看一眼程醒手中的冒著熱氣與濃烈味道的燒烤:“去露台吃。”
“得嘞。”
眼見他們就要往推拉門這走來,紀箏一下恍神,扭頭看了眼,連忙退兩步躲到轉角之後貼著牆壁。
周司惟和程醒已經推開門出來,孜然香氣順風一縷縷鑽進她鼻尖。
紀箏慌忙捂住嘴讓自己不打噴嚏。
半晌,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就是來找周司惟道謝的,為什麼要像做賊一樣躲著呢?
紀箏理了下衣角,正想著優雅地麵對周司惟,那邊兩個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程醒咬了口肉,含混不清開口:“周哥,你看今年晚會了嗎?”
紀箏的思緒被打亂,注意力轉移到那邊。
周司惟顯然沒有吃東西,嗓音有種被冰啤酒洗滌過的清泠:“看了一點。”
程醒喝了口冷飲咽下去,感慨了兩聲爽之後道:“那個彈古箏的學妹,叫什麼紀箏,藝術團的,今天也來了,我剛才離近看比台上還漂亮。”
紀箏聽到自己的名字,豎起了耳朵。
這種讚美她從小到大聽得太多,實在難以對此起什麼反應,隻是想聽聽周司惟的態度。
程醒一肘周司惟:“你覺得怎麼樣?她表演你看到了嗎?”
周司惟答:“沒看到。”
“可惜了,”程醒惋惜:“那你剛才應該看到她了,是不是漂亮,那臉那身材簡直——不愧一進校彆人就說她是校花。”
一秒安靜,紀箏聽到風聲刮過易拉罐身的輕微刺啦聲,又像是有人在輕輕捏罐身。
周司惟的聲線冷淡慵懶,隻答了兩個字:“一般。”
“啊?”程醒愣了一下,笑道:“周哥,這麼漂亮的妹妹你都看不上,到底喜歡啥天仙啊?”
他嘖嘖兩聲:“紀箏真的很漂亮,你真沒啥想法嗎?”
周司惟沒再說什麼。
兩罐啤酒在冷風中相碰。
一般。
一般。
兩個字砸到她耳膜裡。
紀箏在牆角之後,重重地磨了磨牙。
周司惟是不是瞎?
她從小到大,活在無數驚豔羨慕的目光裡,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彆人給出“一般”這兩個字的評價。
紀箏方才對周司惟的那點讚歎之意,連同準備好的感謝話語,全部被她卷成一籮筐全部扔進風裡。
她狠狠碾了碾指腹,憋著一股子不爽。
正抬腳準備離開時,那邊又飄來了一句程醒的疑惑:“誒周哥,你怎麼換衣服了,我記得你下午穿的不是黑色外套嗎?咋換了個白的?”
紀箏餘光裡,周司惟身子微微前傾,雙臂搭在露台的黑色鐵藝欄杆上,一手懸空晃著藍色啤酒罐。
他仰頭把最後一點冷酒送入喉中,頎長脖頸喉結微微滾動,而後掌心合攏捏扁易拉罐。
鋁罐發出嘩啦啦的金屬折疊聲,一同響起的還有周司惟輕描淡寫的回答:“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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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箏這晚踩著門禁的點和童然回到寢室。
她們是四人寢,除去童然和搬出去的符梓外,還有一個叫成嘉嘉的女孩子,是外地人,下午就買車票回家過元旦了。
四人同屬一院,學的都是英語專業,隻是不一個班。
紀箏卸完妝洗完澡,對著浴室的鏡子盯了自己半晌。
吹彈可破的白膩肌膚,眉眼無一不精致,唇不染而紅,到底是哪一般?
紀箏抱著懷疑的態度從浴室出來,擦著頭發問童然:“然然,你覺得我哪長得不好看?”
童然貼著麵膜,聞言嘴角抽動兩下:“哪都好看,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不長在我臉上。”
“你怎麼了,”童然動作幅度很小的說話:“怎麼突然開始懷疑自己?”
“沒什麼。”紀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往前拉了拉椅子,抱著抱枕打開台燈。
她平常睡前有看幾頁原文書,再練習一段口語的習慣,然而今天,書擺在麵前,上麵密密麻麻的字體仿佛黑毛線一般亂糟糟在腦海裡打結。
她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童然洗完臉出來,發現了異常,湊過來問:“到底是怎麼了,誰惹我們箏生氣了?”
紀箏鬆開被自己緊緊握住的筆,那一頁筆記本被亂畫了幾筆,她一把撕掉團成一團丟進紙簍:“沒事然然。”
“真沒什麼?”
“我就是累了。”紀箏合上書,起身爬上床:“睡覺了然然。”
空調運轉出溫暖的溫度,紀箏卻翻來覆去的睡不好。
她本來痛經就嚴重,一躺下,腦海裡就反反複複回放周司惟漫不經心的嗓音:
——“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