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掌櫃站在櫃台後麵翻看雜書,忽然若有所感,眯著眼睛朝外看去,就瞧見雨幕中那個灰撲撲的身影披著土黃色的蓑笠朝這邊來。
是歲荌。
歲荌腳步輕快地踩著台階上來,草帽往後一摘,露出素淨白皙的一張笑臉,“劉掌櫃早啊。”
她跟前兩日看起來,顯得清減了些。
劉掌櫃視線落下,就看見歲荌那雙破了洞的鞋已經被她補上,針腳細密,顯然不是頭回做這種針線活兒。
“你倒是會挑天氣來,”劉掌櫃皺眉朝外看,哼哼著,“這一路過來,曬乾的草藥估計都喝飽了吧?”
不下雨她不來。
“哪能啊,”歲荌把竹簍提起來給劉掌櫃看,“這是根莖又不是木耳,用水就能泡發。”
她進了永安堂後,瞧著跟往常一樣,隻是眼睛沒離開過櫃台,像是躲避些什麼,絲毫不往屏風那邊瞧,哪怕餘光不經意間晃過去,都會立馬垂下眼。
劉掌櫃瞥她一眼,沒拆穿,任由她裝堅強裝灑脫。
“呦,今天有好東西啊!”劉掌櫃兩眼發光,伸手往竹簍裡掏。
女萎。
這玩意又叫萎蕤,或者玉竹,莖乾強直,像竹箭杆,有節。
葉子狹而長,似竹葉,兩兩相對,花白桶狀如風鈴,花跟葉看起來跟多花黃精有點像。
不過藥鋪要的不是花跟葉,而是根。
黃白色的根,密生細小須根,有節似竹,所以得名玉竹。
玉竹做藥,可以治傷風,滋陰解表,像是夏季中暑身體不能動,或者肌肉萎縮體虛不足時,都可用玉竹。
長期服用,還能去掉臉上的黑斑,讓皮膚光滑,身體輕盈。
雖說價格不如茯苓,但跟黃黃苗比起來可好多了。
劉掌櫃笑眯眯的,“你讓我跟陳主簿打招呼,我可是按你說的做到了,你當時說送我茯苓來著。”
劉掌櫃覺得吧,將來能不能有茯苓不好說,但眼前就有玉竹,“倒不如你把這筐玉竹送我,咱倆兩清。”
她怕歲荌到時候賴賬。
歲荌那天讓劉掌櫃用她的人情去跟陳主簿商量商量,若是張家人過來給元寶辦戶籍陳主簿就裝作不在,拖上一個月再辦。
一個月時間,足夠看清張家是什麼人了。
所以那天張絲去衙門的時候,衙役就跟她說陳主簿今日告假走親戚去了,讓她過幾日再來。
提起這事,歲荌下意識低頭看櫃台前的小矮凳。
那小凳子還放在原處,沒動過。
兩日前,隻要她從外麵回來,坐在小凳上的元寶就會跟隻熱情的狗狗一樣,眼睛亮晶晶地朝她跑過來,圍著她轉。
歲荌原本刻意不去想,但來了永安堂,又不得不想起元寶。
“對了,何葉說讓你過來的時候去趟對麵呢,”劉掌櫃把竹簍裡的玉竹倒出來,將空竹簍再遞還給她,“不過我今個見他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你要是沒事,可以等等他。”
歲荌聞言警惕地扭頭朝後麵的長春堂看,仿佛裡頭有洪水猛獸。
歲荌抱緊她的竹簍,探身小聲問劉掌櫃,“不會是元寶的藥錢不夠,何掌櫃讓我去結清藥錢吧?”
劉掌櫃當真站著想了想,湊頭小聲回歲荌,“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歲荌,“……”
那算了。
她還是能溜就溜吧。
今個的玉竹抵債了,歲荌懷裡依舊隻有那二十文錢,可付不起藥費。
“我今天忙死了,”歲荌把草帽戴上,火急火燎地出門,“就不等何掌櫃了。”
“噯,”劉掌櫃喊她,猶猶豫豫,才道:“這玉竹真送我了?”
她以為按著歲大寶那小貔貅的性子,得跟她討價還價呢。
誰知道歲大寶這次真就這麼乾脆利落直接爽快,鬨得劉掌櫃有些不適應。
歲荌頭都沒回,袖筒挽到小臂的手在空中揮了揮,拉長語調說,“兩清了。”
她因為元寶欠的東西,哪怕元寶不在這兒,她該還還是會還的。
劉掌櫃微微一頓,呐呐道:“跑這麼快,我還想著讓你幫著燒壺茶呢。”
歲荌不在,永安堂桌上的茶壺肚子永遠是空的。
劉掌櫃本想讓歲荌幫忙燒壺茶再走,也能避避雨,誰知她直接小跑著鑽進雨霧中,一眨眼就沒了影。
兩清了……
劉掌櫃雙手抄袖,心裡難得有些空落。
但扭頭一想,她今天賺了一筐玉竹,又高興起來。
歲荌從永安堂出來後,本來想直接回去,但腳不知道怎麼回事,不聽使喚地往街上走。
張氏兩口子平時都在街邊賣雞蛋,歲荌想看看元寶在不在。
“張氏啊?”旁邊披著蓑笠的小販說,“今個沒來,可能是下雨了吧。”
她賣魚,倒是不怕水。
歲荌蹲在地上,心裡想的是回家,但嘴上問的卻是,“那您知道張氏他家住哪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