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身上臟兮兮的,身前衣服上是一塊又一塊的水痕,身後衣擺連帶著屁股後背的衣服都是又濕又潮帶著泥水,像剛從地上滾過。
歲荌單手搭在元寶圓滾的後腦勺上,讓他好好哭了一會兒。
他委屈壞了,兩隻手緊緊攥著她腰側的衣服,單薄瘦小的肩膀顫個不停。
見他不怎麼再抖了,歲荌才垂眸問,“吃飯了嗎?”
元寶搖頭,慢慢鬆開她的衣服,低頭擦眼淚。餘光瞥見眼淚鼻涕蹭在了歲荌身上,還心虛地偷偷伸手抹了兩把,試圖擦掉。
歲荌手搭在元寶頭頂,揉了揉。
想來也是,大清早就在洗衣服,哪裡能先張家人一步吃上飯呢。
歲荌朝張家堂屋走,元寶亦步亦趨跟在她屁股後麵。
路過偏房時歲荌垂眸看了眼盆裡的衣服,臉色有些難看。
她都走到門口了,張氏端碗喝水這才看見她,“大寶?”
張氏記得劉掌櫃說她叫歲大寶,“你怎麼來了,自己來的還是跟誰一起來的?”
張氏心虛,站起來就朝門口左右看,生怕劉掌櫃跟在後頭。
被一個孩子看見自家讓元寶洗衣服沒什麼,這要是被劉掌櫃看見,往後他在街上還能有什麼好名聲。
歲荌跟著張氏扭頭朝後看,等他看了一圈,才微微挑眉說,“張叔找誰呢?劉掌櫃沒來,就我自己一人。”
張氏一下子被個半大的孩子看破心思,麵子難堪的險些掛不住。
他重新坐下來,連臉麵上的功夫都懶得做。
張氏原本是想笑著招呼歲荌一起坐下吃飯,但衝著歲荌剛才那句話,他再開口就有點熱臉貼冷屁股了。
他一個大人,還能跟個小的低聲下氣?
何況張氏對歲荌印象本來就不甚好,他覺得這孩子不親近人,軟硬不吃。
老爺子見歲荌上門,納悶地看向張絲跟張氏,“這是誰啊?”
張氏沒聽見一樣,端碗喝水。
他不說話,隻能張絲來回答她爹的問題。
張絲嚼著饅頭,嘴裡含糊不清,“哦,小孩就是她從溝裡撿到的。”
老爺子聞言瞬間斜著眼睛看歲荌,陰陽怪氣的動作更顯長相尖酸刻薄,“又不是她親生的,都賣給彆人了,還特意上門來看,有什麼好看的。”
他見元寶跟在歲荌身後,一個眼神甩過去,“誰讓你進來的?”
元寶嚇得直往歲荌身後躲,半點身影都沒敢露在外麵。
歲荌像是努力回想了一下,“張叔帶走元寶的時候,跟劉掌櫃是怎麼說的來著?把元寶當成親生的,定會好好待他不會短了吃喝。”
歲荌掃了眼飯桌上的四個雞蛋,嘖嘖感慨,“這才幾天,張叔連裝都不裝了?”
張氏放下碗,沒好氣地說,“孩子在我家也沒餓著他,彆說他是領養的,他就是親生的,也不可能在家裡當個少爺什麼活兒都不乾。你出去打聽打聽,村裡哪家的男孩是嬌養著的?”
張氏看向歲荌,輕輕嗬,“大寶你年紀小說話難聽,我這個當叔叔的可以不計較,但你要是故意找事出去亂說我家的事兒,你過了嘴癮,那元寶以後怎麼樣可就不好說了。”
“你跟她說什麼廢話,趕出去算了,”老爺子又用筷子指著歲荌身後的元寶,聲音尖銳,“滾出去洗衣服,那盆衣服今天洗不完,你今天就彆想吃飯!”
“活兒都不會乾,還想著吃呢,養條狗都比養你有用,”老爺子罵罵咧咧,本來就對元寶不滿意,何況現在他又招惹了外人上門,心裡更是厭惡他,“怪不得你爹不要你,你看看你這樣的賤骨頭誰願意要你。”
“嘭——”
歲荌冷下臉伸腿踢了一腳老爺子坐著的長條板凳,嚇得老爺子尖叫一聲,險些把手裡的筷子扔了。
張文文就坐在老爺子另一側,感覺到板凳一顫立馬嚎叫出聲,“爹,嗚嗚爹。”
老爺子伸手摟住張文文,同時把拿著的筷子扔在歲荌身上,“你個小賤種你想乾什麼?!”
歲荌抬手擋掉筷子,慢悠悠道:“我是好意勸您閉嘴。您這一把年紀的人了,說話可彆這麼難聽,免得爛了嘴掉了牙,活著像鬼死了沒嘴。”
“你、你,你敢咒我?”老爺子氣得不輕。
張氏將碗重重往桌麵上一磕,發出沉悶聲響,“歲大寶你在誰家撒野呢,這是我張家,不是劉掌櫃的永安堂。”
他冷著臉說,“我不管你跟劉長春是什麼關係,張元寶既然領養到了我張家,那他就姓張,是生是死跟你一個姓歲的沒關係。彆說我不給他飯吃,我就是讓他跪著他都彆想站起來。”
張氏道:“張元寶,給我過來!”
元寶躲在歲荌身後,嚇得眼睫輕顫,但就是一動不動。
張氏耍威風沒耍成功,立馬站起來拍著桌子吼道:“你要是現在不過來,以後都彆想吃飯!”
張氏跟張絲說,“還坐著乾什麼,去把他給我拎過來。”
張絲這才慢半拍地“哦哦”兩聲,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笑嗬嗬朝歲荌身後的元寶走過去,“過來。”
元寶從歲荌身後躲到歲荌身側,離張絲遠遠的。
歲荌單手攬著元寶,手掌搭在他後腦勺上,將他的臉埋在她腰側,手指蓋住他耳朵,笑盈盈看向張氏跟老爺子,“他彆想吃飯對吧?”
歲荌一伸手一用勁,將張家的飯桌整個給他掀了!
碗筷嘩啦啦掉了一地摔得稀碎,坐在桌子旁邊的老爺子嚇得哆嗦,連張文文都嚇得不敢再哭。
站在主位的張氏往後退了兩步,才避免被掀翻的桌子砸到腳,但鹹菜湯水都濺在了他的衣擺鞋麵上。
屋裡人根本沒反應過來,隻呆愣愣看著,一時間安靜地嚇人。
歲荌道:“他吃不了,你們也彆想吃。”
這麼大的動靜聲響,連張絲這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都嚇了一跳,唯有五歲的元寶被歲荌單手摟著,連眼皮都沒眨。
張氏臉色又紅又白,豬肝一樣,還沒等他發作,三歲的張文文就先嚎出聲了,殺豬一樣的閉著眼睛哭叫。
坐在同一條板凳上的老爺子邊罵歲荌邊哄張文文,見怎麼都哄不了她,氣得下意識一巴掌拍在她後背上,“哭哭哭,哭你爹的喪呢哭。”
張文文打了個哭嗝,哭得更大聲了,淚眼婆娑地伸手推開老爺子的懷抱,伸手往旁邊要張氏抱她。
小孩哭起來的時候,最消磨大人的耐心。平時張氏張絲不在家,張文文哭鬨撒潑的時候,老爺子如果哄不好就會罵兩句,甚至推搡一把。
想想也知道,能下狠心苛待謾罵五歲元寶的老頭,對小孩的慈祥和藹哪裡是出於本性呢。
老爺子罵完,場麵上比剛才還要安靜。
張氏本來就難看的臉色,這會兒已經是五顏六色了。
歲荌也沒想到場麵會朝這個方向發展,恨不得吹個口哨坐下來看熱鬨。
張氏自問為這個家付出了很多,對老爺子甚至比對親爹還好,感情老爺子背地裡是這麼跟他女兒罵他的?
他伸手抱過女兒,冷聲對老爺子說,“原來爹對我這麼多怨言,您要是覺得在我家過的不舒坦,現在就可以收拾東西去二妹三妹那裡,我家條件苦,讓您受累了。”
老爺子訕訕地,“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這不是被哭煩了嗎。”
他眼睛轉動,一下子就看見歲荌跟元寶,果斷地將鍋甩向她們轉移注意力。
老爺子罵元寶,“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哪來的這麼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