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娘的心思林嘉也是明白的。所以雖然院子裡有婆子有丫頭,但她不是她們的正經主子,也不怎麼使喚她們。
能自己做的事就自己做。
杜姨娘推開窗,正看見林嘉提上了食盒。
林嘉看見小丫頭正給杜姨娘梳頭,一樂:“你手輕點。”
才說完,杜姨娘就哎喲一聲按住頭皮,無奈地回頭嗔了小丫頭一句。
這丫頭笨手笨腳的,其實不太會梳頭。但杜姨娘已經沒了夫主,三夫人作為正妻還會梳發髻抹脂粉修飾自己的形貌,杜姨娘這樣的寡妾已經完全不打扮了,日常就是梳個老氣橫秋又簡單的圓髻。所以丫頭手笨手巧倒也沒什麼關係。
小丫頭縮縮脖子,其實倒也不怕。這兩位主子沒什麼油水,但勝在脾氣也好,都是和善人。不說打罵罰跪,便是掐啊擰啊這種小動作也是沒有的。
最多嗔兩句。
林嘉隔窗一樂。晨光照在她臉上,淡金朦朧。
長大了必是絕色。
看著她步履輕盈地走出去,杜姨娘失神許久,又歎息。
自己那堂姐也不過是中人之姿,還不如自己,怎地生出這般美貌的孩子來?
這般美貌,又無依無靠,以後又落到哪裡?夫家可能保得她一生平安?
想來想去也無解,因為自己也不過是個身份低微的妾室罷了,唯有歎息。接過小丫頭手裡的梳篦,緩緩梳理一頭長發。
按照規矩,林嘉是不往梅林北邊去的,她把食盒放在一棵老梅樹張開的枝杈上。隻要等一會兒,南燭小哥就會來取。
果然沒一會兒,南燭就來了。
隻是今日他臉色不太對,眉頭也擰著疙瘩,還捂著肚子。
林嘉奇怪道:“小哥怎麼了?”
南燭揉著肚子哭喪著臉:“一大早肚子就咕嚕嚕地,好似有個老鼠在竄。”
分明是拉肚子的前兆,林嘉“噗”地一聲,忙捂住嘴忍住,問:“是不是吃壞什麼了?”
南燭正想回答,忽然麵色大變:“啊喲!不行了!我!”
“姑娘幫個忙!”他語速飛快地說,“我們公子要是喚我,你替我應一聲……告訴公子我去哪了!”
一邊說,一邊捂著肚子飛快地跑掉了。那個方向,正是園子裡一處淨房所在。
林嘉手裡還捧著食盒沒遞出去呢,目瞪口呆地看著南燭一溜煙就沒影了。
看看南燭消失的方向,再低頭看看手中的食盒,又扭頭看看梅林北邊……
九公子是個金貴的人,他不喜歡被打擾。南燭小哥也是說“如果公子喚”就幫他應一聲,那九公子沒有喚人的話,還是不要打擾他比較好。
林嘉想清楚,還是把食盒又放回老梅樹手掌般撐開的枝椏上,繼續做自己的事。
隻是不能像之前那樣專心了,總是忍不住朝南燭消失的方向看兩眼。擔心他有沒有帶草紙,擔心他肚子鬨得厲害不厲害,擔心他還不回來會不會被九公子責備……
擔心了半天,南燭也沒回轉來,身後卻傳來了淩九郎的聲音:“……可曾見到我的小廝?”
林嘉一驚,倏地轉身,忙行禮:“九公子。”
林嘉和淩昭沒有親戚關係。淩昭不僅身份上是淩府的公子,他還是身有功名的朝廷官員。其實理論上來講,要到秀才的級彆才可以見官不拜。
不過人們日常裡倒沒那麼講究罷了。
淩昭劍反握在身後,額頭微汗,對林嘉點點頭,重新問了一遍。
或許是因為除了三夫人之外,林嘉其實沒跟淩府其他正經主人打過交道,或許是因為淩昭身上光環太盛,林嘉遇到他就莫名緊張。定定神,才回答:“南燭小哥鬨肚子,他去淨房了。去得匆忙,不及報與公子,叫我等公子喚的時候替他說一聲。”
南燭確實一大早就說肚子不太對勁。他說昨天夜裡口渴,起來灌了半壺涼茶。
人有三急,這種事沒辦法。
淩昭瞥了林嘉一眼:“會不會沏茶?”
跳躍有點大,林嘉有點懵,磕磕巴巴地回答:“啊?……會,會的。”
聲音小得像蚊子,毫無底氣,讓人聽了耳朵癢,總想揉。
淩昭記得第一次聽這小姑娘說話也是這樣的。他點點頭轉身往回走,林嘉忙取下枝椏上的食盒,跟上他。
采了一半的梅露也隻能先擱下,反正也不是必須日日給三夫人送的,先把眼前的對付過去才是緊要的。
隻是九公子……話真少。
一路跟著走到梅林靠北的空地上,淩昭隨意伸手一指:“那裡。”
最大的那塊湖石上擺著茶盤,有精致的茶具,地上還有紅泥小爐,上好的銀絲炭。
林嘉捧著食盒看了淩昭一眼,淩昭已經走到空地上,挽了個劍花,劍鋒的光芒晃動,如青龍出水。
一直說九公子練劍、練劍的,林嘉隻想象不出來文曲星怎個練劍法?如今見到了,隻咋舌。那劍鋒遊走間隱有破空聲,竟不似尋常的花拳繡腿,帶著力量感和鋒銳感,像是真功夫?
林嘉不敢多看,還記得淩昭喚自己過來是為了幫他煮茶,將食盒也放在湖石上。小心撥弄泥爐炭火。
林嘉燒上水,將杯盞都準備好,這才抬眼看去。
晨曦裡劍光映成了一片,有點晃眼。
林嘉是外行人,自然是不懂劍法高低,但能感受得到速度和力量。更能感受得到其中行雲流水般的美感。
林嘉日複一日的平淡生活裡哪見過這個。她不由看得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