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脫掉婚紗後,沒換回自己的衣服。
她穿了那套金絲絨小黑裙,方領長袖,十分高雅,是靳時聞特意吩咐給她準備的。
原本宋黎是想回家靜靜,可助理再三相勸,說是已告知合作方,她正在過去的路上,若不出現,靳總會拉不下臉。
畢竟是被靳家養大的,宋黎不想靳氏的生意因自己出差池,她懂分寸,不是無理取鬨的性子,知道什麼場合該做什麼樣的事。
也許這就是靳時聞喜歡帶她出去應酬的原因,臉蛋身材都是上乘,跟在身邊乖且聽話,又從不駁他麵。
擁有這樣的小女朋友,哪個男人不豔羨。
助理開車,帶宋黎去酒店。
在擁擠的十字路口,和那輛軍綠色牧馬人在雙行道交錯,擦身而過。
但宋黎坐在車裡,半闔著眼,沒看窗外。
助理將車開到悅萊酒店,領宋黎進去。
悅萊是南宜市最高端的酒店集團,恢弘的歐式宮廷風,水晶吊燈層層繁複,金碧輝煌,也是靳母預約訂婚宴的地方。
四樓,宋黎到來時,靳時聞正和盛氏負責人有說有笑。
除開侍應生,百來平的雅間,一張十五人位的大圓桌,奢侈得隻兩人落座,都是西裝革履,抬著高腳杯在兩端遙遙相對。
靳時聞介紹說,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很奇怪,男人在名利場上都不太愛用“女朋友”這詞,似乎是覺得不上台麵。
“這麼膚白貌美的未婚妻,論享受,還是靳總會啊!”陳庚假模假樣地調笑,端著酒站起來:“初來乍到,敬宋小姐一杯?”
他天庭飽滿,看得出已是不惑年,有著領導人普遍的啤酒肚,西裝內的白襯衫被撐得往外稍稍鼓起,頭發偏疏,油光鋥亮,梳得很標準。
說起話來也是油腔滑調,又不露聲色地,用他那雙小眼睛將宋黎從頭瞄到腳。
宋黎一陣反感,默默往靳時聞身後躲了下。
“她酒量淺,”靳時聞笑說:“怕是隻能敬陳總監一杯果汁了。”
那人難以接受的表情:“這像什麼話,那半杯,半杯總行了?”
再三推脫也沒意思,靳時聞看向宋黎,眼神溫溫柔柔地:“那稍微喝點兒?”
這遷就她的語氣,讓宋黎不得不顧忌靳時聞的顏麵,輕“嗯”一聲,接過他遞來的酒。
陳庚開懷一笑,隔空抬高酒杯:“宋小姐,我乾了,你隨意。”
宋黎皺著眉,喝掉了那半杯紅酒。
“時聞……”
喉嚨被紅酒刺激得疼,宋黎發出低澀的聲,想問他還要多久能收場,卻被靳時聞先握了握肩膀。
“其他事先放放,聽話。”他的聲音壓在她耳邊。
宋黎本就沒溫度了的心,再涼半截。
她還什麼都沒說。
但宋黎一個字都不想再說了,也不想參與任何話題,隻安靜遲緩地吃著麵前的菜。
要如何,都等他結束。
商務飯局是個局,不是交心的朋友,都是見鬼說鬼話的人,各有城府,利益共同就是盟軍。
比如現在,二院經營搖搖欲墜,陳庚代表盛嚴霄邀請靳氏,合資收購,雙方洽談和諧。
宋黎是在這一刻才突然有了反應,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手裡的銀筷慢慢落下:“你要和盛氏合夥,收購二院?為什麼?”
改製對南宜人的影響有多大,靳時聞不可能不知道。宋黎一直認為,靳氏是有道德的企業,不是逐利的剝削者。
可現在,他貪婪又自私地,想要做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生意。
宋黎忽然覺得,自己從沒真正認識過他。
“準確來說並非盛氏,是和盛總名下的藥企合作。”陳庚那副奸商的嘴臉全不掖著:“今天也不是無故請宋小姐來,聽說二院的醫護不是很配合,希望宋小姐能多勸勸,等我們拿到管理權,你在醫院想要什麼職務都好說。”
“不需要,醫生都是執證上崗,沒人會這樣想當然。”宋黎的情緒壓抑在一句平淡裡。
“黎黎。”靳時聞捏捏桌下她的手。
陳庚耐人尋味一笑:“靳總,你這小未婚妻還挺有個性的。”
圈裡沉浮久了,明話暗話都聽得出來,背後的意思不就是,你不行,女人都管不住。
靳時聞有著絕不允許自己占下風的傲骨,他唇邊揚起一抹笑:“她就是閒著玩玩而已,膩了就辭職,我總不能委屈自己未婚妻,在醫院當個小小員工。”
“靳時聞。”宋黎脫口叫了他的全名。
靳時聞回頭,見她這回像是真有了脾氣,望著她的眼睛,耐心說:“好了,彆跟我生氣了,你也看到了,今天走不開,改天一定陪你,好不好?”
宋黎感到周身的空氣冷下好幾度。
這個人,連哄她都是永遠敷衍。
“到底是年紀小,不知軟飯香啊!”陳庚拎著杯子和醒酒瓶,走到宋黎身邊,又給她倒滿了酒:“小美女,有捷徑不走是傻瓜,趁著年輕,一條走不通還是可以嘗試另一條的嘛……”
他哈哈長笑,眼神奕奕的,意味深長的。
那猥瑣的語氣都用不著翻譯,是擺明麵兒上在給她某些齷齪的暗示。
緊接著,陳庚便舉杯,要和宋黎再碰一杯。
他的目光像是一雙手,在宋黎身上撫摸遊移,讓她空腹飲酒的胃裡一陣犯惡。
宋黎難以忍受,抬手拂開他遞到眼前的酒杯,拒絕了。可沒想到的是,這狡猾之徒趁機將那杯酒全都潑到了她身上。
裝得還真像失手那麼回事。
宋黎驚呼,驀地站起,忙抽出餐布擦。
冰涼的酒液從方領灌入,沿著胸口往下滲,身前裡裡外外濕成一片,幸虧是黑色的金絲絨,不容易吸水印出輪廓的風光。
靳時聞眼疾手快給宋黎披上了自己的外套,沉下聲:“陳總監,你醉了。”
見沒得逞,陳庚佯作慚愧:“唉喲唉喲,宋小姐抱歉,快擦擦快擦擦……”
宋黎克製住渾身的顫抖,艱難喘息著,仿佛心臟最後一口氧氣都被抽儘。
她有些忍無可忍了。
這個陳總監是故意的,宋黎不相信靳時聞看不出,可他什麼都沒做。
“去洗手間處理一下,我叫人送套乾淨的衣服給你……”
“我隻是你權衡利弊後的選擇嗎?”宋黎沒來由地淡淡一句,驟然打斷了靳時聞的話。
靳時聞怔了一怔:“什麼?”
沉默頃刻,宋黎斂了眉眼,語氣出奇地冷靜:“你繼續喝吧,我自己去洗手間。”
話落,宋黎眼睛泛紅,捂著胸口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黎黎——”
高跟鞋在瓷磚上踩出憤而淩亂的聲響。
宋黎還沒逃出這個房間,一道疏冷的嗓音響起,低音炮,沉沉的。
“好玩兒麼?”
宋黎刹步,雅間內所有動靜戛然而止。
男士皮鞋穩穩踏過磚麵,一下,一下,每一步都不慌不忙,能清晰感受到一股離經叛道的氣勢。
這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宋黎愕然片刻後,和他們一樣,抬望過去。
在看見盛牧辭的那個瞬間,宋黎驚愣住了。
盛牧辭站在宋黎迎麵幾步遠,他左手插兜,右胳膊吊在身前,外套隻能隨意披著,全身上下都是禁欲的黑,分明是正裝,偏就是不穿規整。
黑色襯衫自領口敞開三顆紐扣,隱露淩厲的肌理線,一條細細的銀色襯衫鏈垂下來,貴氣中交融著痞壞。
宋黎從沒見過一個男人,能把一套西裝穿得這麼囂張,或者說,再紳士的服裝,都不可能壓製住他狂妄和野蠻的氣質。
不過必須要承認,他這樣是勾人的。
吊燈俯射下頎長的身影,和那張深邃的濃顏,都是讓人無法忽略的焦點。
盛牧辭當時也在看她。
看她攥著衣領,把眼淚強忍在眼眶裡,明豔的妝容下,是一副假堅強的臉。
四目交彙,宋黎不尷不尬停了會兒,眼一垂,低頭越過他,快步往外走出。
她隻想立刻離開這裡。
要問盛牧辭那時是怎樣的心情,恐怕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隻是她經過,那陣原本不該屬於她的酒香,拂入他鼻息,好似在傾訴著委屈。
盛牧辭眸色暗了暗,睨向不遠處的陳庚。
他的空降,像萬裡晴空突臨一場風雪,襲得陳庚瞬息色變,儘數謀劃全亂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