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打量這又是一件貴重的物件兒，也不禁發起怔兒來，想起以前良妃種種，自己當初受她照顧，在鐘粹宮的日子也是絲毫不淒苦，不比那些個粗使丫頭，自己卻是離了她這麼些日子，也沒有回去探探她，如今她卻還是惦記著自己，心下也是愧疚起來。

裕媜也走過來，看見我手中的簪子，笑說道：“怎麼又是這樣發起怔兒來，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這簪子也是個珍貴的物什兒，仔細你這樣發呆，把它給摔了。”

我這才回過神來，表情訕訕的，將那簪子自放到那盒子裡麵，扣了扣兒，就放到櫃子裡麵，又走到炕邊與裕媜一起並肩坐下。

裕媜見我一臉默默的樣子，就笑說：“怎麼，收禮還收出不痛快來了？若是讓良主子知道了，豈不成了罪過？”

我忙轉了神色，一邊走到熏爐邊往裡邊添了些花葉一邊兒說道：“怎麼不痛快了，我豈是那不知好歹的人，”說著又坐下道：“隻是姐姐你知道，我自來了這裡就未曾回去過，虧得良主子還帶了禮給我，待我這般厚道，倒是讓我慚愧起來了。”

裕媜怔怔地望著我道：“良主子的確是難得的好主子，依我看，你若得空兒，也過去一趟，和梁諳達好好說一聲，這也不是什麼打緊的事兒，梁諳達也不是不解人意的人。”

我默默的點點頭，兩人無話，便也各自睡下了，可我心中卻還是難受的緊，雖說裕媜說的沒有錯，可是裕媜畢竟資曆比我深，又是代行領頭宮女之職，在梁九功顧問行的眼裡自然有些地位，我進乾清宮還未多久，如今若是提要求去看望良妃，也許事情並非會像裕媜所想的那般簡單。

夜裡幾乎沒什麼月光，窗外一片黯淡，在這樣的新年夜裡，心情也就不禁慢慢沉下去。

待到裕媜用手碰碰我時，我才從對昨夜的回憶中回過神兒來，隻見麵前華裳美飾，不禁眼前恍惚起來，隻是突然在人群之中看見一個身影，便自怔在了那裡，雙眼直盯盯地睜著，眼眶不禁酸澀起來。

隻見慎玉跟在十阿哥身後，走在十福晉郭絡羅氏的身邊，微微的低著頭，行為舉止大致還是同原來一樣謹慎仔細，禮數也是照樣齊全，隻是我仔細打量她，發現除了周全的禮數，還多了一些違心的小心翼翼，心下不禁一怔，便有淒涼之意絲絲蔓延開來。

隻見慎玉今日所穿衣飾和身邊的嫡福晉自是不能比較，但是在眾位赴宴的家眷之中，也不算太次，可見她這個格格，做的也倒是不委屈，至少以她的身份，還能偕同十阿哥一道兒來參加乾清宮家宴，已經是不得了的優待，恐怕此時十爺府中那幾位先進門的格格心下多有微詞了。

我又頓了頓，看見十阿哥走近了些，便和裕媜一道福下身去，給他們一乾人請安，十爺也是按禮數叫我們起身，待到我抬起臉時，本想向前去的十阿哥突然停下了腳步，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兒，我不明所以，隻是隨著他打量，十阿哥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轉頭去往往身後匆匆垂首的慎玉，又望了望身邊綻開一臉笑意的十福晉，自己也隨著十福晉笑了起來。

我怔了一會兒，這才去打量慎玉，隻見她慢慢的抬起頭來，眼光自相視而笑的十阿哥夫婦身上移向我，我笑望著她，自從她出宮後這是我頭一回見她，心中思念與無奈競和昨夜對良妃的愧疚混雜在一起，不知怎麼的竟然眼眶酸澀起來，隻是當著慎玉，又是不知下回何時才能見麵，我隻好生生的抑住，倒也笑得坦然起來。

慎玉的眼神依然如剛才般寥落，但見我如此，也是強扯了一個笑容出來，隨即就隨著十福晉走到席上去了，隻是回頭不停地望我。

十四阿哥緊跟著十阿哥到了乾清宮，身邊的側福晉舒舒覺羅氏是個瘦弱的女子，容貌頗為清秀好看，隻見她通身都是淡紫色的服飾，做工細致，袖口上開的細密的茉莉倒也不顯得俗氣，隻是她從一進門就顯示出蒼白的緊張，我看見她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十四阿哥，隻是攥著帕子的右手關節，卻是因用力而越來越顯得蒼白起來。

十四阿哥的目光緊隨著十阿哥，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慎玉時，心不禁緊張起來縮成了一團，一瞬間似乎明白了舒舒覺羅氏的緊張。腦中的思緒不禁就回到當時那個悶熱的午後，十四阿哥和八哥在門外說的話，當然，還有一那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的自嘲。

待到酉時到了，康熙仍然依時到來，依照還是老的禮節，請安之後大家便紛紛落座，阿哥們按長幼高低各落一桌，又有親藩，公主格格，再加上各府的宗室家眷，一時間竟好不熱鬨。

禮節依然如故，承應宴戲，進酒……不過，阿哥親藩們聚在一起，氣氛也比昨日那些宮廷妃嬪們來的活絡，各位阿哥還算得上是宴飲得開懷，連康熙也總是帶著笑意。

台下正演著一出《祥曜三星》，戲子們個個是濃妝豔抹裝扮得喜慶，咿咿呀呀的唱詞我雖然聽不分明，但是光聽這戲名兒，就知道是個應景的喜慶戲，清宮禮俗到了一定的時節就要唱一定的戲，想必這年日裡的戲碼翻來覆去也就是這些個兒，大家都是聽膩歪了，也都是各自的喝酒行令，一時間場麵上雖然熱熱鬨鬨的一團，但那些戲子卻是再沒有人給他們叫好了，倒也是顯得怪可憐見兒的。

眼前一團和氣融融，乾清宮的火龍鋪的合適，屋內暖洋洋的，滿室燈火輝煌，又映著門外點點的宮燈，倒也是一派闔家歡樂的天倫樂事之景，顧問行也並未讓我們做什麼服飾的事情，我和裕媜站在一旁，我隻是發呆，眼前竟也恍惚起來……

正是昏昏欲睡，眼前已經是燈火迷蒙一片之時，隻聽見“咣啷”清脆刺耳的一聲瓷器啐地的聲響，心下一驚腦子也頓時清醒了，忙睜開了眼，隻見整個大殿鴉雀無聲，連台上的戲子都停住了步腳，隻是呆呆的望著某一方向。

我順著眾人的目光望過去，待看清那個始作俑者之時，心突然大力地跳了起來，我怔怔的望著，又回頭看見康熙不快的神色，手中的帕子，不禁被汗浸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