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熙四十二年,夏末秋初。
建成未幾年的十阿哥府邸,柱子上的漆料簇新,泛著光澤,抱廈外的走廊邊兒上,一個年輕的女子倚著柱子,正靜靜地坐在那裡。她淡淡地看著不遠處新掘出來的碧水池子裡麵,正有幾隻小鴨子在嬉戲著,不覺一笑,隨即卻又冷下臉來。
她從衣襟邊兒上取下一條絹帕,撩起左手腕上的袖子,隻見一個玲瓏剔透的血玉鐲子正套在那皓腕之上。她瞅著那鐲子發了呆,隻是茫然地用帕子擦拭著,心裡卻不知不覺想想到以前,不禁酸楚起來。
“請十阿哥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夫妻琴瑟和諧——”喜娘的聲音尖而高昂,將她從迷迷蒙蒙之中喚回來。定眼一看,一個微微顫動的喜秤從紅蓋頭下伸了進來,慢慢的挑起了蓋頭。
室內紅燭搖曳,滿室生輝,晃得她睜不開眼,眼前身著喜服的男子滿臉帶著喜悅的笑,陌生而熟悉。他一扭身和她並肩而坐,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說道:“從今個兒起,你可就是我的福晉了。”
她看他那臉嚴肅樣子,不禁笑道:“少說了一個字呢,是側福晉。”
胤誐一臉執拗,“皇阿瑪不知道我,我可不再想要什麼嫡福晉了,有你就好了。”
她看著他,雖然是這般的話,但心中卻酸澀起來,“哪裡就由得了你呢?嫡福晉……過不了許久,也就來了。”說著,眼淚竟也落了下來。
他連忙取了帕子來替她揩了淚,“好好地,哭什麼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不願嫁給我呢。”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了個扁扁的木盒子,遞給了她。
她一愣,還是接了過來,打開了那扣子,裡麵是一個剔透的血玉鐲子,她抬眼望他,胤誐便順手接過來,指著這鐲子的內側道,“隻是我送你的,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了,你可要戴好了。”
她拿過鐲子,隻見裡麵用梅花小篆刻著八個字: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福晉?”巧菱試探著叫著靠著麵向池塘的靜時,主子從剛剛自己從遠處走來時,就已經這般一直靜靜地坐著,也不說什麼話。
“嗯?”靜時如夢初醒般,隨即用帕子不經意般地擦了擦臉頰才轉過頭來,臉上隱隱有淚痕,但表情卻還是一如往常。“什麼事兒?”
巧菱一臉迷惘的道:“剛剛不是福晉說讓我去查查那丫頭……”巧菱心想,福晉這幾日精神越發不對了,常常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發起呆來,都怨那個姓鈕鈷祿的丫頭,莫名其妙的皇上就賜了婚,也不知個緣由。
靜時半天才反應了過來道:“是她啊,是個什麼來曆,你可查出來了?”說著把袖子掩了,那血玉鐲子觸及肌膚的時候,一陣涼意,又從邊兒上的紙包裡麵拿了些魚食,慢慢的灑在池子裡。
“那丫頭全名叫鈕鈷祿.慎玉,原在良妃娘娘宮裡當差兒,算起來,也應該是和瑾華格格同時的秀女,隻是哪比得上瑾華格格,這丫頭隻不過當了一個宮女,奇的是當時還是過了複選的,怎麼說就算入不了皇上的眼,也該賜個王室宗親的婚啊,再不濟,到禦前去或是分到得寵的那幾位地方去也是好的。也不知怎麼就落到良妃宮中去了,福晉也知道那良妃可不是什麼得寵的主兒。”巧菱嘴中忿忿地念念有詞,看著福晉卻是沒事兒人一樣的還在喂魚,心中不禁焦急起來。
靜時冷哼了一聲,她撒下的魚食引了好幾條紅鯉靠近,頭湊在一起,圍成了一個圈,“那裡就比不上了呢,兜兜轉轉,不也是到了十爺府裡,怕是費了不少力氣了吧?”說罷,將手中的魚食向遠處的池子裡一拋,那些紅鯉不多久便紛紛遊走了。
“福晉……”巧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見靜時要起身,便也上前攙扶,“福晉這是去哪裡?”
“還能去哪兒?”靜時說話間用右手微微箍住了左手腕,“回房吧,這喜宴可要張羅起來了,這忙起來,還得做事兒,雖說是個格格,怎麼說也是皇上賜的婚,哪能有我們來甩臉色看呢?”說罷提步向前,巧菱一時半刻未跟緊,便也踉踉蹌蹌了幾步。
胤誐,你知道麼?其實我不在意,不在意你納妾,因為我自己,也不過是個妾,我隻不過是在那個終將走入我們生命的女子未到來之前,空占了這個名分罷了。
你將那個你額娘至愛的血玉鐲子上刻好字送給我的時候,我就明白了。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既然這樣,我又有什麼可以計較的呢?那個鐲子,是除了我之外誰也得不到的禮遇,對麼?
王氏,鈕鈷祿氏,她們皆是過眼雲煙,最終陪著你的,還是我。
君心若此,夫複何求?
巧菱看向長廊外的那麵小池塘,因為福晉喜歡有個池子,那是上個月十爺才叫人給福晉掘出來的,可福晉最近卻是總是坐在這池塘邊上的長廊裡望著池水發呆。有時候連小阿哥也不管了。心下不禁黯然起來,光是前幾年進門的那個格格王氏,就惹得福晉不開心了好一陣子,何況那個王氏壓根入不了福晉的眼兒,如今卻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個鈕鈷祿氏,真是惹人厭煩。巧菱心中這般想,越發替正在準備喜宴的靜時叫起不值來。
郭絡羅氏靜時,是這十爺府裡的側福晉,如今十阿哥還未有嫡福晉,所以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宜全由著這側福晉主持,府中人人都道這側福晉溫潤賢良,待下人也是很體貼,和十阿哥感情又好,平日裡總是笑著的,可是知道她心中的委屈的,也大概隻有她自小帶在身邊的丫頭巧菱知道了了。
【二】
康熙四十年。
“妙蘭給側福晉請安。”靜時淡淡的看著胤誐新納的妾室王氏端正地福在在自己麵前,雖說頭垂得低,可是眼中的眼神卻一點兒也不安分。看得出來,她壓根兒就不想買自己的帳。
側福晉?哼,這一點你到記住的清楚啊。靜時托著茶杯,用杯蓋輕輕地刮著浮在茶水麵兒上的茶葉沫子,緩緩地喝了一口。是在提醒我自己不過是個側室嗎?
過了良久,靜時見她蹲的已經站不太住了,便才慢慢說道:“你起來吧。以後就是自家姐妹了,彆見外了,叫我姐姐吧。”話雖不情願,表麵上的功夫卻還是要做足的。
王氏強扯著笑,眼神怨恨的看著靜時道:“妹妹知道了。”剛想說告退,卻見靜時擺擺手讓她上前些,王氏心中雖有猶豫,但還是慢慢的蹭了上前去。
靜時靠近她耳邊兒緩緩說道:“你的記性很好,我本不需要提醒你了,可是姐姐我還是說一句,這個‘側’字可是萬萬不能漏的,但‘側’字後麵的那兩個字也是不能漏的,更重要的是——”靜時又貼近她耳邊,緩緩說道:“那個‘妾’字,也是不能漏的,明白了麼?”
王氏晃了晃,又立馬站定,笑盈盈地望著靜時道:“那是自然呢,我這個人最是實誠的,是一不是二,麻雀就是麻雀,一等二等三等那還是麻雀,變不了鳳凰的,你說是嗎?側——福晉?”
靜時強笑望著她,慢慢說道:“我就知道妹妹最是靈透的,現在想來可是對的了。妹妹自去歇息,昨天才進了我家的門,也不好讓妹妹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