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們轉身出門的背影,我突然恍惚起來,不自覺地笑了笑。回到屋子裡,我打開放在枕頭底下的木盒,裡邊是那個自我來了就配著白玉簪子,玲瓏秀致,尾端用董體刻了四個小小的字。
與卿同歸。
“你這又是在發什麼呆?”我正收拾著隨巡要帶的東西,回頭卻看見裕媜愣愣地坐在炕邊,炕上放了好些衣服物什兒,麵前卻放了一個打開了的木盒,裡邊放的全是一張張寫了字兒的紙,裕媜手裡正托了了一張,像是在細細打量,卻又好像是在發呆。
“嗯……”裕媜心不在焉地回了我一聲,眼睛卻仍然沒移開那些紙張,我湊上去一看,心裡便明白過來。
“《古今圖書集成》就要編完了吧,”我淡淡地道,抬起頭看她一眼,“你就想這麼一直等著?”
裕媜仿佛初醒一般地抬眼望我,虛浮著笑道:“等有什麼不好,如今我亦是沒有什麼想頭了,他編的書,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拿過她手中新換上的一張紙道:“那你成天不也是睹物思人?這樣就好了?”
裕媜抬起眼,神情略有些嚴肅地道:“清棠,你不覺得,這些日子,你……有些……太,嗯,咳咳。”她欲言又止,我卻心知肚明。
這讓我怎麼說才好?難道讓我說,我本不是喜塔臘.清棠,我是三百多年之後的人,這個在我來之前和誰誰誰有過什麼關係我一概不知,這讓我怎麼才能解釋。
憋了半天,隻憋出三個字,“你放心。”
如何放心,連我自己都放不下心,過去的事情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未知的黑洞,隨時都會把我卷進萬劫不複省的深淵,現在的我是什麼情況,莫非是習慣了代替彆人的生活,還是……
這回隨行的除了胤禛,還有大阿哥,太子,九阿哥,十三阿哥,我分不清其中的利害關係,心裡知道廢太子會在兩年之後,可是每每在外遇上太子,總是心裡沒來由的心虛,仿佛扯上他就沒什麼好事。長久以來這麼想著,心裡倒也對這位太子有些慚愧,估計討厭他的人不是,不過像我這樣因為預知了未來而唯恐避他不及的人,估計也就僅此一人。
我明知道這樣的想法很世俗,我本不想就這樣看待一個古人,可是自從好幾次看見他在宮裡無端發了脾氣,怒笞下人,打得彆人皮開肉綻鮮血直流,而自己卻毫無反應仍下令繼續鞭打之時,我心裡原本他那看起來還算溫厚的形象徹底灰飛煙滅,原來史書裡的東西要真落到自己眼裡兒,還真覺著有些毛骨悚然。
太子爺平日裡人前的可媲美八爺的溫厚形象,和宮中下人談毓慶宮色變的強烈對比,使我除了驚懼,更多的還有憐憫。
這是怎樣的生活會把人逼成這個樣子,人前笑臉相應,溫順之理,人後卻是鮮血淋漓……我沒有見過其他阿哥在自己家裡頭是怎樣的,不過想想太子,心裡就虛了一半。
不過就這幾日來看,太子好像在一些事兒上處理地不錯,康熙有褒獎了他幾句,仿佛父子間也很融洽。
至於大阿哥,這個自小就不受康熙待見的皇子,除了一身軍功稍有些自傲的資本,剩下的,估計也就是他趁彆人不注意,偶爾丟給太子的不屑神色和白眼了,可惜太子依然是太子,他卻僅僅是長子,康熙沒有給他任何的遐想,隻是他一如既往的在在自欺欺人而已。
九阿哥依然是老樣子,自從最初他在良妃宮中第一次把我和四爺扯上關係,我就對這位不苟言笑的爺避之不及,他走在八爺身邊的強烈對比,讓我難以想象這樣兩個人居然聯合起來。
至於十三,他依然是康老爺子心坎兒裡的人,那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仿佛是康熙在十三身上印下的讖語,使他成了康熙心中除了太子,最為喜歡的兒子,而太子的日漸失寵,更是反襯了十三無論在哪方麵上都優人一等的待遇,這些聖眷,讓他的哥哥們都望塵莫及。
出巡駐紮下來的第一天晚上,我徹夜失眠,不知怎麼回事,我竟也有了擇床而睡的習慣,一個晚上隻是望著微微暗暗的月光,翻來覆去。
第二日一早,下眼瞼隱隱出現了一圈眼圈兒,用熱水和冷水交互的敷了幾下,隻求了個心理作用,便匆匆往康熙處走去。
這日早上康熙的心情很不錯,大概是初看畿甸的情況還算可以吧,不過我一想到幾天後就要換乘船行,心裡就有些懼怕,這些年我也乘船乘了不少次了,暈船的症狀雖有減輕,但也仍不算大好。
幾位阿哥正坐在下邊和康熙議事,我和裕媜自去忙碌,待再去換了一通茶水掀簾出去時,卻發現房間裡的氣氛有些不大對勁,康熙的臉色明顯有些不快,太子也懨懨地坐在一邊,其他幾位阿哥的神色也不自在起來。
我自知大概又有了什麼令人不快的事兒,便隻想著能夠奉好茶便退下去,殊不知剛將太子爺的茶盞換了下來,康熙便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大得我手一顫,茶盞便順勢跌落在地上,“啪”得碎了一地。
滾燙的茶水瞬時澆在了我右手上,立馬便覺得火辣辣的鑽心的痛,手上馬上便紅腫開了。另有些茶水也淋到太子的袍子上,我也顧不得疼痛,立馬便跪下來,心中暗歎倒黴,這下是撞在槍口上了,說不定就要被人當出氣孔了。
在另一邊兒奉茶的裕媜也隨著我跪下,暗暗拉了我的手,我偷偷抬起一點頭,站在康熙身邊的梁九功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我心虛的低了頭,卻聽見康熙強壓著怒氣吼道:“其他人都給朕滾出去,太子留下!”
周圍靜了片刻,身邊的阿哥們便紛紛跪了安,接著一個個的往外走。我哆哆嗦嗦地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聽見康熙這般說,便安下心來,由著裕媜牽著我出去了。
一到外麵,裕媜便立馬拉了我向住處走去,我的右手這下已經麻木了,遇上外邊寒冷的空氣,這才好受些。
一進屋兒,裕媜便翻箱倒櫃地替我拿出藥膏來搽,一邊埋怨道,“你平日裡最是謹慎的,怎麼這麼不留心啊。”
“皇上那一下子真把我嚇得不輕,手一抖,自然就掉了,”我盯著那抹上的藥膏,試圖轉移疼痛感。“況且昨晚沒睡好,就大意了。”
裕媜又替我纏上了布,歎道,“你也夠可憐見兒的,誰料到一眨眼兒的功夫,皇上竟會發這樣大的火呢?也不知道太子爺又怎麼招惹皇上了。”
我心裡也好奇萬分,隻覺得這事兒怪異,心想前幾天康熙對待太子還是笑著的,若說這一時半刻的變臉,大概真是太子爺自己忤逆到康熙了。
我打著哈哈道:“安順自然知道,不然……”
裕媜立馬打斷道:“這事兒可不好隨意打聽的,我們小心點兒就是了,可不要弄巧成拙了。”
我點點頭,右手的灼熱疼痛感被藥膏有些壓下去了,可還是不輕,正惱著,卻聽見門外響起了“篤篤篤”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