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奕說“請喝茶”,令許遠汀聯想到中學時,大家以這一詞代指被老師叫去辦公室談話。
對於好學生許遠汀來說,這確實是件新鮮事。
室內溫暖如春,一進門便有一身披汗巾的小廝高呼“客官裡邊請”,仿佛平白穿越回幾百年前。
兩人沿石階小路踱步,繞過假山流水,在一艘艇仔樣的客廂落座。
旁邊是很淺的水塘,上麵飄著幾盞蓮燈。前方正對處有一塊戲台,這會兒尚未開唱,厚重的紅簾子拉著,透不出一絲光亮來,叫人好生好奇那背後天地。
“衡源齋,蘇城的老字號茶樓。”時奕介紹道。
真夠風雅的,許遠汀腹誹,表麵卻隻微笑點頭。
小二適時詢問:“兩位客官要些什麼?”
“我隨意,你點吧。”許遠汀說。反正她平日裡不喝茶,於她而言都一樣。
時奕點了店裡的招牌,一壺六安瓜片,兩疊定勝糕點。
末了,他想起什麼,問道:“你吃晚飯了嗎?”
許遠汀脫口而出:“還沒。”
瞥見時奕的手似頓了一下,忙添上後半句:“中午吃多了,現在不餓,剛好喝點茶水解膩。你呢?”
“我也不餓。”
“哦哦,你們最近演出,又要控製飲食。”
她想起自己可以隨意吃夜宵,不必在意身材,再看時奕的眼神就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憐愛。
可憐的孩子,真是吃了好多苦。
“你這樣出來,真的不打緊?”許遠汀又忍不住確認。
畢竟那都是他的前輩,他日後多半要和他們一起共事的。而她與袁曉李行、以及李行的朋友,卻可以從今往後山水不相逢。
“沒事的,我跟他們說我回家了。”時奕回答。
許遠汀放下心來,摸出手機:“那我也跟我同學說一聲。”
“行,你打算怎麼說?”
“就說……遇到一個朋友。”許遠汀心中一動,是朋友沒錯吧?
她覷了眼時奕的表情,見他沒露出任何異樣,重低下頭編輯微信消息:【我有點不舒服,先回酒店了。】
沒必要向袁曉事無巨細地彙報自己的行程。當時訂酒店時兩人住一間,但想來袁曉很難比她回去得早。
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工夫,茶水已煮好了。
小二規規矩矩地端著茶壺走到離兩人一米遠處,突然駐停腳步,躬身將長嘴茶壺往肩背上一放,雙手緊握其上吊環,足足往後拖了兩尺遠,將茶壺向上一拋,足尖輕挑勾住吊環,竟以這樣高抬腿的姿勢將兩人麵前的茶盞逐一斟滿,未灑落一滴於碗外。
整個過程不過須臾,隻因未曾預告,將許遠汀驚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她才回過神,鼓掌道:“高手在民間,師傅真是好身手。”
時奕相較起來就鎮定得多:“茶藝表演是這家店的一大特色。”
不就是東道主,之前來過嗎?許遠汀起了些揶揄的心思,促狹道:“你覺得這個和跳舞,哪個更難?”
“術業有專攻。”時奕似是認真思索評估一番,方才淡聲回答。
前方的小戲台紅布緩緩拉開,露出一位粉墨塗了滿臉的青衣。
許遠汀心道,今天可真是把人生中能做的風雅事試了個遍。雪夜聽戲烹茶,她從前哪有這樣好的興致?
隻聽台上那人唱道,“這才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
《鎖麟囊》?京劇?她本以為在蘇城,會是昆曲或評彈的。
那人聲音粗嘎,堅韌有餘而婉轉不足,並不很符合程派唱腔剛柔相濟的特點。
許遠汀不免往台上多看了兩眼,然而店裡為營造一種古色古香的氛圍,特意將燈開得很暗,又因距離較遠,她隻能看到寬大戲袍下撲朔迷離的身影,不辨男女。
“你喜歡戲曲?”對麵的人冷不丁發問。
疑心自己的目光太熾熱,叫時奕誤會,許遠汀悻悻收回:“我奶奶喜歡,以前陪她看過不少,不過都是在電視上。”
既然話題已到了這裡,不如順理成章地問問他的家庭情況。
許遠汀想了想,挑了個最穩妥的問法:“你一會兒真回家啊?”
“不會,我家在蘇城下屬的臨陽縣,來回坐班車挺遠的,趕不及了。”
原來不住市內。許遠汀回憶了下幾次見時奕時他的打扮,無奈發現自己隻記得他穿著很顯貴氣了。也對,憑他的臉和氣質,兩百元也能穿出兩千元的感覺。
而且就算真在一起了,最重要的也是開心,是她想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