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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夢想,何謂現實?
我分不清……
就像我憧憬著強烈而耀眼的陽光,卻無法在那個世界生存;
而我所恐懼的黑暗,卻命中注定是我唯一的庇護所一樣……
他隻能住在閣樓狹小的空間內,那裡四麵都是石質的牆壁,僅有一麵牆上開了個窗戶樣的口,而實際上那個口並不是窗戶,隻是為了不讓閣樓裡放置的雜物發黴而作為通風口的一個石洞。他身材矮小,即使踮起腳尖,伸出手臂也無法企及那個高高的洞口。但是他並不感到太過遺憾——至少,每天都會有一縷陽光從那個洞口漏進這個陰暗的房間。房間越是陰暗,那絲狀的光線越是顯得明亮。他喜歡伸出雙手,讓那縷溫暖的陽光照在他幼小而蒼白的手上。他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感受陽光的。因為他實在沒有勇氣對著陽光射來的方向望去——太過強烈,太過耀眼,以至於如果他那樣做的話,他就會被陽光擊碎,化為無數殘片飄散在風中。他對這種消亡有種本能的恐懼,就像人類恐懼黑暗一樣,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但是,他是多麼喜歡這樣的陽光啊!因為這樣金色又溫暖的光輝,就像Russell一樣!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Russell拉著他的手,帶他走出黑暗時,他的體溫通過那隻緊握的小手傳給他,他感到那時他的手就像此刻被陽光照耀著一樣溫暖。他懷念那樣的溫暖,因此總是把雙手放在房間唯一一束陽光下,任憑陽光照耀著。雖然他知道Russell的父親並不喜歡他——他用那樣厭惡的眼神看他,甚至暴躁地把他鎖在這間陰暗的小屋——即便如此,他並沒有覺得悲傷。因為他知道,他並不是一無所有,至少每天陽光都會如期地陪伴他,照耀著他的雙手,溫暖著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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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ssell怎麼也不能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什麼要那麼殘忍的把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獨自一人鎖在閣樓小屋裡。他因他的冷酷無情感到憤怒,他生平第一次對自己一向十分敬仰的父親發了脾氣。但是他所作的一切反抗沒有起到絲毫作用。他印象中那個慈愛,溫和的父親好像在看到Dessel的那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充滿了強烈憤怒、有著鐵石心腸的陌生男人。他不明白他的父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好像深深埋藏在他內心得恐懼,在看到Dessel的那一瞬間全部釋放了出來一樣。而且他對待Russell的態度也出現了重大轉變——他開始變得嚴厲起來,強製地讓他進行嚴格的貴族訓練,不僅如此,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溫和了——他的語音變得低沉,話語中充滿了命令的成分,讓人聽了不寒而栗。在Russell的心理上還沒有完全適應他父親這種變化時,Villa隻有私下裡悄悄安慰他,父親那樣做完全是為了他好,隻是那種方式可能嚴厲了些,但是Russell應該理解他的父親。每當Villa說這些話時,眼神中都不自主流露出一些悲傷。她當然不知道有那個黑發孩子的存在,她以為他的丈夫可能是因為一些應酬方麵的事在傷腦筋,轉而才會對Russell這樣嚴厲。她天真的想法很快為她的猜測找到了一絲希望——她相信,她丈夫這樣的煩惱不會持續太久。等到他心情好轉了,她希望全家一起去郊遊,以次來緩解一下這幾天來的緊張氣氛。
但是Russell知道,自那件事之後,他和父親的關係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東西隔在中間,彼此再也無法清晰的看到對方的內心。這個隔閡在他得知父親命令他今後不許和那個黑發孩子接觸的那一刻,便無可挽回地產生了。每當父親有意無意地提起那孩子時,他的眼神中就立刻充滿了憎惡與恐懼。關於那個孩子,他什麼也沒有告訴Russell,他隻是一味地強調絕對不能和那個孩子接觸,並且在他麵前毫不猶豫地下了定論:那個孩子是惡魔。他無法理解父親的言語,但是他決不苟同父親的觀念,甚至他會因此和父親針鋒相對。他無法忍受那樣內向靦腆的孩子被人說成是惡魔,即使那個人是他一直以來敬仰的父親也不行!
可是,Russell所不知道的是,此刻最苦惱的人恰恰正是他父親。他現在心裡完全亂成一團糟。他決不會忘記,當他看到那個黑發孩子的瞬間,他產生了驚人的幻象——他仿佛看見了那個黑發的畫中女郎Sein站在Russell的旁邊,帶著嘲諷的微笑,仿佛要當著他的麵把Russell從這個世界帶走一樣。他恍惚中,耳邊似乎又響起了Sein惡毒的詛咒——
“你就靜靜等待那短暫生命中最後破滅的到來吧!愚蠢的人……”
他怎麼能忍受自己被這樣的詛咒折磨,他之所以恐懼是因為黑發孩子的出現——那個孩子仿佛就是Sein的化身一樣,像個幽靈,陰魂不散。幾年以來平靜幸福的生活給他帶來的安全感在那一瞬間全盤崩潰。他仿佛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夜晚,絕望的長夜久久縈繞在心中,不能退卻。他一次又一次在內心深處苦苦掙紮——他無法理解為什麼Sein要這樣執著地把他逼向痛苦的深淵。他知道Sein僅僅是他思想的產物,但他卻總是不能擺脫她帶來的陰影,抑或說,他從未戰勝過自己的內心。Sein是他的希望,但同時也是他內心最深處恐懼的凝聚——這駭人的美的魔物!他從未向現在這樣迫切地希望能夠擺脫她的困擾,他似乎在暗夜中拚命的奔跑,卻不能找到一絲指引的光亮,他苦惱,大聲喊叫,可是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他的瘋狂——唯有自己那顆怦怦跳動的心臟,在沉寂中發出驚心動魄的響聲……
那一瞬間,他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殺死那個孩子!
可他做的到嗎?
下一瞬間,他為他自己這個可怕的想法震驚了。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如此令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想法。那可是謀殺啊——他在心裡不止一次對自己這麼說——這是何等的罪大惡極?他無論如何不能想象自己作為一個有地位,有尊嚴的貴族,竟然乾出謀殺這種下流的勾當。一個謀殺犯嗎?不!他不能!——他無法背負那樣的罪名麵對Villa,麵對Russell!而且最可怕的是,他很可能是Sein的孩子——因為他們長得簡直一模一樣,如果那真是Sein的孩子,他不禁打了個冷戰,Sein的話語似乎又在耳邊回響——
“我們的孩子就快出世了,你難道不高興嗎?……”
這不可能!決不可能!他堅決否定Sein的話。Sein隻是一個幻想的產物——他的理智在心裡為自己辨白——而我是個活生生的人,我們之間不可能有孩子。但是……
他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那個孩子的臉龐——他可能是因為害怕這個陌生的世界而不敢流露出表情,但是那雙天藍色的眼睛——他絕不可能忘記——那雙無辜地望著他地天藍色眼瞳,正和自己的眼睛顏色一模一樣!
他極度痛苦地低下頭,用雙手抱著自己地腦袋。多麼可怕啊!剛才那一瞬間地想法讓他痛苦不堪。為什麼世界上竟會有這樣的事情?他自嘲地苦笑道:“那或許真的是我的孩子也不一定。噢!多麼愚蠢,我剛才竟想殺死我自己的孩子!……我這個罪孽深重的人!”
他知道,Sein的詛咒現在真正降臨到他的家族中了。此刻他心中剩餘的情感隻有絕望!他現在才意識到所謂命運是怎麼一回事。“噢!人啊!”他僅能發出這樣的歎息,“你過分的欲望隻能招致懲罰與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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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ssell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家庭教師——他是那樣一個迂腐的老頭子,乾癟而倔強,總是把一些生僻的古代詞語和古怪的拉丁文掛在嘴邊,讓人覺得像是從千年前的古堡中遊蕩而出的僵屍——他知道這樣貶低自己的老師是不禮貌的,但出於他對這位先生總是因他的桀驁不馴而處處刁難他的“惡劣”行為的報複,他在他麵前不僅毫無收斂,反而越加過分。他會在一些出其不意的時候捉弄那位老先生。這讓他十分惱火,以至於他向Russell的父母抱怨了很久,並且忿忿地揚言他將不再接受他們的邀請,因為除了古代的先知聖賢,任誰也拿他們家小少爺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