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他笑了,笑得很溫柔,他說,夢兒,你也看到了呀。
我想逃離這阿鼻地獄,他卻一聲聲的喚我,說,夢兒,再等一下,馬上就可以了。
他又笑了,笑得溫柔……隻不過是對那些幼小乾癟的死屍,那些小小的人兒,用力伸著隻殘留著些許皮肉的手,努力的對著我的哥哥他笑,森森白骨幾欲墜落,雖然這般表情隻顯得他們更猙獰罷了,我卻突然有些心酸,正在此時,我聽到他乾悅耳如玉石相擊般的聲音,他說,好了。
一輪滿月之下,整個花海瞬間迷離交相呼應那聖潔的光芒,我看到那些孩子,漸漸的化作潔白的靈魂,從汙濁惡心的□□裡輕盈的溢出,一縷縷,皎潔如月光,空靈通透的精靈,衝著我們微微笑著,隻不過此刻卻可愛純潔,淨化了被仇恨和無奈浸暈的心扉,這些孩子的魂,如白紙般的乾淨。
多年以後,我遊曆世間,卻再也未曾看到這般純潔的靈魂。
我的哥哥,亦對他們笑著,一如往昔般的溫柔。我看到晶瑩的淚珠,從那些精魂稚嫩的臉上抖落,在尚未墜地之前化作點點螢火蟲,圍繞在他的身畔。終究,淡淡的光輝稀薄起來,消弭在月光裡,夜曇花那如淡淡的星光般的光暈,也在退卻。這般盛大的歌劇,在悄然落幕。在我的族人滿腦子裡想著廝殺的猩紅的夢裡,我的哥哥,他淡笑如昔,微有些疲憊的雙眸下有著淺淡的青黛色。
他拯救了這些魂靈,也許他不會料到,年少時的善舉,竟在他成年後幾度為他化險為夷,這些化作繁星的孩子,一次次的守護著他走向征服隔海相望的那片大陸的旅途。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因果。
哥哥臉上的憂色漸漸積累,我知道緣由,來年的花祭,就是我和哥哥的大喜之日,由於巫族人幾乎要將一生耗在類似博弈的生育上,我們在十四歲的時候就將成婚,時年,我的哥哥,十六歲。我是多麼喜歡我的哥哥呀,但這隻是限於兄妹之間的喜愛,我們不願意將對方箍死在這個島嶼上延續千年的詛咒裡,我的哥哥,他曾在一個又一個夜裡輾轉反側,卻又一籌莫展,他的眼裡絕望之色無法抑製的傾瀉,直壓著我無法呼吸。花祭之期將近,由於每個月圓之日哥哥的努力,今年的夜曇,開的格外少。而關於我的命理之策,也到了進行的年紀。
我被單獨帶到了嬰靈穀旁鏡婆婆的竹居,若是尋常女子,眼看嬰靈穀近在咫尺,早已渾身發抖,哭哭啼啼了吧,因而那個老人看到我神色如常的掀開珠簾,褶皺的眉宇間倒是頗有幾番驚豔。,
你為何不怕?
我為何要怕?
她看著我,讚賞之意益發濃厚。我猜不透她的歲數,她的發,青絲浸雪。臉上滿是皺紋,隻是這一雙眼,銳利如箭,熠熠生輝,仿佛可以刺透人心。
她問,孩子,你願意嫁給你的哥哥麼?鷹鶩般的眼死死的盯著我。
不願意,我和哥哥,隻願是兄妹。
她看著我,歎了一口氣,隨即又笑了,我覺得她笑起來有著彆樣的嫵媚,這是韶華不再的風情。她告訴我,幾乎每個來這兒的女人,都會說,這就是命,不是麼。在我之前,隻有兩個女人拒絕了,但是她們最後仍舊是妥協了,一個是我的母親——我聽來頗為驚訝,畢竟我向來認為她如島上任何一個兒女成人後憔悴不堪的中年女人沒有什麼區彆,她們經曆了初為人母,但是心愛的孩子無端夭折的打擊,直到最後的麻木不仁,她早已被歲月侵蝕了流年,我怎樣也無法想象她亦有這般反抗命運的舉動。
她看我的眼眸裡有著無儘的悲憫。這樣的眼神,我隻在水鏡裡在看到過一次,那已是十年後,我的哥哥在滅島之後,他問她——我知道你是清醒的,我可以帶你離開,我的奶奶。哥哥的身後是被族人的鮮血浸染的夜曇,冷酷妖豔的讓人戰栗,他早已不著白衣,一身玄色鏤金的華服,襯著他的眉目有些妖冶。而她終究是縱身一躍,墜了嬰靈穀,就在天地翻轉的瞬間,她看向哥哥的眼裡,亦是同樣的慈悲。我在水鏡前淚流滿麵,那一年,祈安二十六年,而今想來這年號真是祈求般的卑微。
她說,你來占吧。她引我到水鏡前。
這水鏡被架在有著七頭鳥環繞的青銅架上,古樸的若一幁古鏡。她執起我的手,將它放在平靜的水麵上。
驟起波瀾。
隱約間水麵倒映的已不是我的麵影。而是一枚溫潤的玉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