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王家血統,又生來勇武,威名天下,雖也有兄弟,但無可並行於世者。我們隨侍者也是頗多敬畏,不敢逾越。所以我想殿下心中也有過孤單寂寞時吧,他又多行於殺場,看慣了屍橫遍野的人間慘寰之象,對於一些肝膽相照般真情實意也應是有些向往之情吧。因而嗟歎也不足為奇。後來殿下遭先王猜忌,被貶北疆,楚家奉命隨行,我才有機會與王相近。北疆荒蠻,夜長晝短,我少年時深淺不知,總為王報不平,每每此時王卻會憶及此事,說‘原來世間也有武力不可強求的人和事,由此看來功名權勢也不值多做掛心了。’我才道王心中是做這般想。大智者棄智,大勇者蔑武,許是此理吧,不想王多年之後又偶遇了大人,之後便如你所見。”
楚坤話語如刀,我隱約感覺,他興許也是怨怪我的吧。“大人還是不知吧,王見你當日,眼神放光,接大人於自己帳中,日夜探視,想是視大人為這世間最精誠純良之人了吧。而這些年間王對大人的重用賞識,不顧朝野非議,隻欲成全大人國相美名,大人若要再言不知,也真是負了殿下心意了。”
我手中馬韁漸鬆,依楚坤之言,這些年王於我是處處留心關照,而我於他竟是時有猜忌不誠,更為赤麟之事反複遲疑,平白辱了他一番厚意呢。真是如此麼,那個高貴桀驁的君王,真是存了這種心念麼,我卻是這世上第一愚人,竟能無知無覺到今日。心中突然有些飄忽,驟來的欣喜甜蜜熏得人一陣輕飄,不慕神仙。
楚坤卻仍是看我,臉上的寒氣愈重,我適才回過神來。又想起了現下的局勢情形,愈發不明王意,不知楚坤此時將這多年心腹事儘吐是王授意,還是另有緣由。
“大人若再有疑問,可自向殿下問明,我已得了王旨,就要向肜族故地投兄長去了。今日於大人言,都是我自作主張,大人好自思量,依我之見,世事繁雜,不可強求,唯有珍重眼下,不要辜負了眼前人才是。”他聲音越說越低沉,好似萬千思量儘在其中,言罷揚鞭縱馬,先行一步。
我不明他說就要往肜族去是何意,若真大戰在即,王定不會自折臂膀,看來此中虛實便隻有麵駕可知了。我隨行在後,心中卻不勝忐忑,我本已是心念消寂,但此生真能與一人執手,那麼多年愁思怨念也再無需抱怨牽絆了。可為何偏是此時相知,現下宵練寶劍還正環我腰中呢。仵侯所言天下興衰,竟真要一時掌於我手麼,若此,我真會什麼天下為重,伸張大義麼。
隻可惜天道箴言,我現隻視如糞土。古今青史多少奸毒之人為一己權勢草菅性命無數,還能道貌岸然,受人頂禮膜拜,現下我們不過欲於亂世平一方子民,便空擔負了妖星罵名,為世不容。若真是蒼天有靈,也不過是一狗肺狼心,有眼無珠之輩,其實又何堪掛懷。
逐漸日光暗淡,西方雲海殷紅一片,這可是世間枉死之人的熱血所化麼,是在訴說冤屈還是要告警後人呢。又是天意莫測了,嗬嗬。
至重峻圍場後,已經入夜。圍場入口竟隻有零星侍從守衛,楚坤已先行至等我。
“殿下就在山間行宮,要你自去。楚坤就此彆過,也不言再會了,你們好自為之吧。”這話倒是從未有決絕剛硬,話音未落,便獨自縱馬而去,隨行侍衛儘隨他而去,隻餘滿山塵煙輕揚。
我也無暇感慨,獨上山路,隻能聽到咚咚心跳,身上沸燙不已。
行宮已近山頂,星光暗淡,山路難行。我就著微薄的輕功徐行,告誡自己務要沉著些個。不時已至,說是行宮,其實不過幾間簡屋,殿下生性隨意,從不破費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