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5·13”動車事故的死亡人數緩緩上升至“7”,兩天後,這個數字最終定格在了“ 9”。雨停了,天空卻依然陰霾,列車載著從四麵八方趕來的人們,沿著剛剛恢複通行的鐵路軌道,陸陸續續離開這座令人傷心的平原小城。
阮餘恩回到學校時,畢業典禮已經結束,室友們也已經離開,空蕩的寢室裡隻剩下他一個人。他迅速收拾好行李,來不及、也沒有心情和生活了三年的城市告彆,就匆匆踏上了南下的火車,然後在那個熱火朝天的就業季,住進了寫字樓裡萬千個格子間中的一間。
8月,顧明明來深圳培訓,順道來看望他。他帶來一樣東西——那本陳舊的《安徒生童話》,阮餘恩翻開書,發現《野天鵝》那一頁夾著一張照片,是他和笙笙十歲那年在世界之窗前的合影。
顧明明說:“這本書是姐姐很喜歡的,我和媽媽沒舍得扔,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把照片夾在這裡,但我想她肯定有她的原因,所以……這本書就交給你吧,就算是留個念想。”
阮餘恩拿起那張照片,十五年過去,它也已染上歲月的黃。畫麵上兩個孩子笑得眯起了眼,時間太久,已記不清那時是因為陽光太強烈,還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當年對著鏡頭比耶的那一刻,那兩個孩子之中恐怕沒有人會預料到,這張相片居然會成為他們此生唯一一張合照。
阮餘恩送顧明明去車站,站在月台上,顧明明問:“餘恩哥,以後有什麼打算?”
阮餘恩抬起頭,餘光裡,他看到電線上一群麻雀飛到了天邊。他慢慢地說:“我想先攢一筆錢,然後把你姐姐的畫集出版了,也算了卻她一個遺憾。”
顧明明沉默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餘恩哥,你這麼為我姐姐著想,我替她謝謝你。但是離開的人已經離開了,留下的人還得繼續往前走,不是嗎?”
阮餘恩並不答話,隻是再一次用力地擁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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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阮餘恩辭去了工作,帶著笙笙留下的那本書,坐上了飛往新加坡的航班。
在魚尾獅公園,他遇偶了高鼻深目的外國夫婦,也與揮著小旗的國內旅行團擦肩而過,冷氣充足的公交車帶他來到色彩斑斕的街巷,他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腳步卻不曾停留。他踏過檳城的海浪,也獨自漫步於煙火繚繞的老城區,看一場街頭戲演,吃一碗肉骨茶。
他拍了很多很多照片,害怕自己記不清這片曾令一個女孩向往的土地上的每一個細節。在回國的飛機上,他再次翻開那篇《野天鵝》,在文字編造的童話裡,也陷入一個童話般的夢境,編織了一段莫須有的重逢。
又或許,在世界上某個地方真的會有平行時空,在那裡,另一個他與另一個笙笙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又以這樣的方式走完餘生。
天鵝飛進夢裡,又碎作漫天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