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內又是另一方幻境。
顏渺麵色平靜,走入其中。
幻境中仍是黑夜,眼前是一方破舊的小院,院牆角儘是敗落成絮的荒草。
院中草屋的窗子未關,窗前燃著的一小截蠟燭照明,紛揚的塵灰在燭芯綻出的火焰上安靜流淌。
夜風吹繞過小院,窗內燭影晃動,映出一道影。
女子身骨瘦弱,枯黃的長發用布條挽起,她身上衣衫已破舊得發白。
幻境中同是深秋,她的衣衫已因無數次滌洗過後變得異常單薄,沒有半分能禦寒的模樣。
女子背對著顏渺坐在窗邊,肩膀連著上半身輕輕搖晃,口中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謠。
她的肩膀隻瘦削作薄薄一片,影子映照在灰白的牆壁上,好像餘下此生已與這斷壁殘垣交融,寂寥又漫長。
顏渺走至門前。
破爛的木門被風吹開了,屋內的陳設映入眼簾。
這不像是給人住的地方。
和院落一樣破敗,小屋內隻有些燒成炭黑色的桌椅,向下落著灰燼的桌上是一隻掉了碴的瓷杯。
屋內嶄新完好的,隻有牆壁上的一整麵百子櫃。櫃上的抽屜拿掉了,陳列展示著滿滿當當一牆小玩意。
顏渺抬眼看去。
百子櫃上,最高的一層擺著一排頭骨,下層是裝在琉璃瓶裡的眼睛,再向下,是粘著血的麵皮,碼放整齊的殘軀骨架……
顏渺見過人身軀不整的樣子,但眼下和一排頭骨,還有瓶子裡軲轆轉的十幾雙眼睛對視,實在是詭異的有點要命。
聽見動靜,一直垂首哼歌的女子抬起頭來。
女子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腕骨細瘦,懷中穩穩抱著個繈褓,其中是用不同軀乾骨頭拚湊起的嬰孩。
女子望著顏渺,眼睛直了直:“阿緗啊……”
顏渺走近了,看著她。
她思量了一下,問女子:“我的什麼地方最像她呢?”
女子本欲伸手觸碰顏渺,冷不防瞧見手上還沾著血,有些無措的在衣擺上蹭了蹭。
她再抬起手來,點了點顏渺的眼睛:“眼睛,眼睛是阿緗的。”
顏渺瞥一眼身側百子櫃,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可是阿緗已經有那樣多的眼睛了,我隻有一雙呢。”
“不是,那些都不是阿緗的。”
女子怔然搖頭,又伸手向顏渺的眼睛,“這個才是阿緗的。”
“是嗎?”
顏渺錯身躲開,問她,“那你是誰,你是阿緗的姐姐嗎?”
女子怔然一瞬:“我,我是白盈,我當然是阿緗的姐姐。”
顏渺看一眼白盈懷中繈褓:“就是你拿走了你女兒的頭骨?那孩子如今屍骨不全魂識不聚,難得往生。”
話音才落,白盈的眉眼忽而染上狠戾:“你胡說,我沒有女兒,那是阿緗的,都是阿緗的。”
顏渺轉身朝百子櫃走去。
她停在百子櫃前,道:“你若肯據實告訴我哪顆頭是……阿緗的,我把眼睛給你好不好?”
話音落,一股靈力悄無聲息流竄在院落中。
不過顏渺如今身無靈脈,難以感知這股刻意掩藏的靈力,隻當一陣穿堂風過跡。
聽過顏渺言語,白盈亮起眼睛,匆匆起身,手中的繈褓一鬆落到地上,殘肢骸骨碌碌滾了一地。
她點過櫃上的頭骨,停在其中最小的那一個。
顏渺:“不是她。”
白盈歪了歪腦袋,再點過一遍,指向正中一個。
顏渺沒聽她的,自顧自的看一圈。
她念起少女衣袖下焦黑的腕,停在一隻被火燒過的頭骨前:“這個是她,對嗎?”
似乎想證明她是對的,顏渺才朝頭骨伸出手,白盈尖叫著撲上來。
顏渺捉住她的手腕:“我猜對了。”
白盈看著她,眼眶裡湧出淚水:“不要,不要帶走我的阿緗……”
顏渺伸手捧過那隻焦黑的頭骨,結一道符印護在其上。
白盈本是淚水漣漣,見了符印卻瞳孔驟縮,腕骨扭曲著,另一手竟帶著一股氣力,直剖向顏渺心口。
靈力驟然凝結,在顏渺的心口擋下一擊。
那股氣力被擋下,未傷及顏渺,漾開的餘力砸落在她身後的百子櫃上。
百子櫃發出轟然聲響,顏渺躲閃不及,隻得將頭骨抱在懷中,肩背被落下的瓶罐骸骨砸中,耳畔錯落著響起嘈雜的聲音。
“來人了?猜猜這次是什麼?我猜是指骨。”
“眼睛吧,眼睛更像些。”
“你們不覺得她……有些熟悉嗎?”
顏渺的眼前有一瞬模糊。
肩背的疼痛消失,她抬眼,望見一張熟悉的臉。
是十二三歲時的白盈。
大概是因那顆頭骨,顏渺觸到了一段記憶。
小屋破敗,十二三歲的白盈坐在落了鎖的小屋裡,瘦弱的臂彎中抱著個繈褓。
她輕聲哼著歌謠,目光有些空洞,正透過小窗朝外望著,眼中是一片荒蕪。
懷中的嬰孩發出咿呀啼哭聲。
白盈收回目光。
她說:“白緗,娘在這裡,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