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如霧氣一般散開,細雨紛揚過,小院的牆垣染上濕漉漉的光。
女童手捧一隻垂羽的鳥雀,壓著步子在顏渺麵前走過去。
是白緗,那個繈褓裡的嬰孩,她長大了些,和白盈生得很像,一雙眼睛十分漂亮。
“娘。”
女童走到白盈麵前,小心翼翼將鳥雀捧給她看,卻猝不及防被拂開。
白盈看著她,目光沉鬱:“說過了,不要叫我娘。”
院門發出吱呀聲響,男人推門走入。
“和你那個沒用的娘一樣,老子買她供她吃住,是要個傳宗接代的香火,誰知連個活種都生不出來。”
他喝了酒,神誌不醒,嘴裡咒罵著些什麼,“留下你這麼個沒用的廢物,又生下個小雜種,都是些生不出香火的賠錢貨。”
桌椅翻倒,落下一連串劈啪響動,孩童的哭泣與棍棒擊於人身的悶響交彙湧來,顏渺立在小院中,觸碰到石案的指尖化作一道幻影,穿透過去。
顏渺麵色不變,收回的指節下意識攏起。
隻是一段記憶,她不該妄想參與其中。
長棍落在白盈的肩背,血滲透衣衫,她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角落裡的白緗輕聲啜泣,男人被哭聲吸引,提著棍子走來:“小雜種,哭的老子心煩。”
男人手起手落,卻是方才推開女兒的白盈跌撞撲來,承下一記棍棒。
白緗顫抖的蜷在身前人懷中,伸出手,近乎貪婪的擁緊周身的溫暖。
不多時,男人的叫罵聲遠去。
白緗找出藏起的藥粉與細布,回到白盈身邊,小心翼翼的喚一聲:“娘……”
白盈恍若沒有痛覺,再次伸手拂開白緗。
藥罐翻滾在地,藥粉與塵灰混攪在一起,鋪灑在小小一方院落中。
她的手攀上白緗的脖頸,驟然用力。
顏渺眸光微動。
白盈眼裡的決然不是假的,她是真的,想殺了白緗。
脖頸被縛,白緗的麵上泛出青紫色,眼口俱張。
白盈沒有停下。
直到她聽到一聲瀕死的喚。
“娘,救……我……”
白盈的指節鬆下來。
隨之一同滑落在衣衫上的,還有一滴淚。
“你離我遠些。”
她的嗓音平靜,“白緗,不要叫我娘。”
白緗的神色暗淡下來,轉過頭,與顏渺的目光交彙一處。
也正是這一瞬,畫麵鬥轉,化作一處小鎮。
白緗已是八九歲的模樣,長發用縹色絲帶編作兩條,她與白盈走在市集上,花糕店的老板在旁招呼一聲:“阿緗,還同你姐姐在郭娘那裡做幫工呢?”
白緗點頭,乖乖應聲。
她們從村落逃出來,隱匿在近處的一座小鎮。
可顏渺知道,這不算完。
如果這樣平和的日子自此貫穿了兩個人的一生,她今時今日,不會在徊生境中遇見她們。
不多時,有人找到了她們。
村鎮中的人圍在郭娘家的小院,議論聲分迭響起。
“那兩個女孩不是姐妹嗎?”
“沒聽人說嗎,是母女,誰能想到這麼小的孩子就生兒育女了?”
“聽聞那個孩子的生母就是他們村裡買回來的那個怪女人,肚子裡前後揣了七八個孩子,都不知怎的胎死腹中,最後還是早產下這一個才死的。”
收留二人的郭娘將她們放走,她們奔逃至山間,白盈卻忽而再一處山崖停住腳步。
“阿緗。”
她拉著白緗走至崖邊,“我們一起去死,好不好?”
白緗是在水畔被救起的。
眼前再次亮起,顏渺瞳孔微縮。
顏渺從未想到,她會在白緗的記憶中看見千瑜。
此時的千瑜還未任雲浮宗的宗主,更非是顏渺的師尊。天色暗淡,她穿了一身素色的袍服,身姿挺拔飄逸,像是靜謐湖麵上空懸的月亮。
她的腰間墜著那柄從不離身的遲雲劍,身側跟著穿玄色衣袍的少女。
顏渺無意識的捏緊衣袖。
那是周禮的長姐,南嶺墟的另一位少主,亦是七年前,宗門傳言曾死於她劍下的,周望舒。
和顏渺記憶中的師尊一樣,千瑜嗓音溫柔,她蹲下身來,清澈的眼瞳中映照著白緗的影子:“你方才溺水差點沒了呼吸,你叫什麼名字?是怎麼掉進水中的?”
白緗麵上發怔,一字一句的開口:“我叫……阿緗。”
千瑜用靈力烘乾她的衣袍:“阿緗,你的家人在哪裡?”
白緗眼睫微抖:“我沒有家人。”
千瑜想了一下:“那你願意與我們回去嗎?”
白緗愣了一瞬,看向千瑜的目光怯生生的,點頭卻十分用力。
周望舒在旁皺眉開口:“阿瑜,你才做了雲浮宗的掌事,千師伯有意你繼承他的衣缽掌管雲浮宗,況且你上月才收徒,這又帶回一個,要如何安置?”
千瑜回首:“阿南,不用擔心,長寧很乖。況且我可以去問小玨,她下月就可收徒了,若是願把她記在門下再好不過。”
周望舒瞥一眼白緗,忽而牽過她的手:“這個年歲修習劍法怕是有些晚了,不如讓我帶她回南嶺墟,學些心法符篆。”
白緗的肩膀略微顫抖,未等開口,千瑜再道:“阿南胡鬨呢,彆聽她的,你若是願意,可以回雲浮宗同我習劍。”
周望舒攥緊白緗的手,垂首看她,似乎將她的心思都看透:“修習符文篆術比劍法的要好進益得多。”
白緗握緊周望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