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印碎作塵灰，耳畔一陣叮叮當當。

顏渺看著仍未停手的兩尊大佛：“……”

很顯然，沒一個人聽她的。

刀刃相擊與佩環碰撞的聲音融作一處，長風自巷口穿透，呼號撕裂著灌入方寸之地，像是摧枯振朽的破舊風箱。

離九巷的結界搖搖欲墜，周遭的殘骸在結界消散之際如煙塵碎開。

見二人沒有停手意思，顏渺摸著落灰的磚石繞過刀光劍影。

“喂，你等等我。”

衣擺一緊，是賀勉懷跟在身後。

顏渺：“有淩掌事在，你跟著我做什麼？”

賀勉懷：“淩掌事她太凶了。”

顏渺險些沒壓住一聲笑。

從前是有弟子這樣說過。

淩泉宗屬四大劍宗之一，宗門弟子多潛心劍術，宗主門下與親脈弟子更當作表率。

淩雨時是劍宗最顯眼的例外。

作為全宗門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寶貝，淩雨時驕傲又任性，做起事來隨心所欲，能動手絕不多費口舌。

如此便罷，但淩泉宗唯一的小少主自幼一柄橫刀在手，對修習劍術沒有半分興趣，可是急壞了淩老宗主。

自釜削不得自柄，為此，淩老宗主沒少長籲短歎，更在淩雨時九歲時將她送往舟山，托付在千瑜座下，期盼她能在這劍修第一人的眼皮子底下耳濡目染一番。

雲浮宗弟子沒人敢惹這位小祖宗……除了顏渺。

千瑜時常閉關不見人影，千長寧潛心習劍不喜玩鬨，舟山總算改了往日清淨，來了個與她一般大的孩子。

初時顏渺總湊上去逗弄淩雨時，而後偶然發現她心不在修習劍法，便總借著練劍的名義帶她溜去後山練刀。

那時候二人常廝混一處往來切磋，幾月後淩雨時從舟山回去，劍招沒學會幾式，刀法反而更進益了。

巷外不複寂靜，踏出結界的一瞬，眼前飄過一道無腳的鬼影。

扯著顏渺衣袖的賀勉懷汗毛倒數：“這這這怎麼回事？方才這街道上還是好好的？”

幻境混亂層疊，顏渺一時辨不清眼下在何處，她看著飛掠過的第二道鬼影，解釋道：“徊生境中地勢合八卦而行，離九巷是其中一處陣眼。幻境失衡，鬼魂無所束縛，就會遊走到彆的地界。”

徊生境以八卦布陣，如今離九巷結界已破，其中一處陣眼不複存在，陰陽失調陣法紊亂，長街一時魚龍混雜，亂象叢生。

隻是如今看來，這處名為流放弟子的幻境實在是蹊蹺，鬼魂的數量比活人還要多些。

賀勉懷：“幻境失衡？那彆處的結界破損也是打鬥所至？”

“不是。”

顏渺搖搖頭，“是有人借幻境開啟在其中攪了渾水。”

賀勉懷：“有人故意為之？是為了什麼？莫不是這鬼地方有什麼寶貝？對了，你還沒說你來此是為了什麼？”

顏渺聽著一連串的問題，抬手按一按心口：“你已說對了，為了找這裡的寶貝啊。”

賀勉懷：“……”

不同地界的鬼魂混作一處，顏渺看一眼身側賀勉懷：“跟緊我，這次若走丟了，是要丟命的。”

賀勉懷：“你知道怎麼出去？我們這是朝哪兒走？”

顏渺看一眼四周：“乾陽坤陰，不過按照這裡的陣法，八成朝西南行才是生門。”

話音才落，一道鬼魂飄蕩而來。

鬼魂身著宗門校服，看向顏渺：“許久不見，我等了你好多年……”

顏渺麵色不變，順著她的話說下去：“許久不見。”

鬼魂輕撫上顏渺衣襟，麵露惋惜：“這麼多年過去，你的傷，還是沒能好起來嗎？”

顏渺任她所為，心下思索，回話道：“如你所見，還不算糟。”

“是嗎，好可惜。”

鬼魂抬眼，眼窩竟變作一片空洞，流淌出發烏的血，“可惜你隻是廢了靈骨，人還活著，不如將魂識借給我……啊！”

淒厲的叫喊響徹長街，本欲剖人胸膛的手指斷裂開，變作灰燼散在風裡。

顏渺晃動一下手中半燃的符紙：“聽聞鬼魂會在攝鬼符下化作一捧灰，可惜，你沒灰飛煙滅，是我修習不夠。”

鬼魂麵露驚色：“你不是她？你是誰？”

“是啊，我見你的眼神不大好。”

顏渺眸光微斂，嗓音平靜：“她已經死了。”

鬼魂的喉中發出‘咯咯’笑聲，像是尖銳的指甲劃上石案：“她早就該死了。”

“是，她早就該死了。”

顏渺點點頭，“你看起來對這個消息很滿意。”

烏血滴落在符紙上，發出‘滋啦’的蒸騰聲，捏住符紙的指骨微微作響，顏渺的嗓音冷淡而平緩：“那你現在去死，大概也算死而無憾了。”

鬼魂來不及發出最後一聲叫喊，散作一捧清灰，被風吹散開。

正值此時，街上的厲鬼察覺到動靜，聚集而來。

才融合在體內的靈脈還未平息，顏渺手中符紙化作道道符印，她看向賀勉懷，聲音冷靜。

她說：“太多了打不過，快跑。”

賀勉懷拔腿跟上：“……”

一長串鬼魂烏泱泱奔湧在長街，顏渺扯著賀勉懷玩命的跑，如何也不及鬼魂飄蕩的速度。

賀勉懷氣喘籲籲：“他們為什麼跟著我們啊？若是叫他們跟出了幻境會怎麼樣？外麵會不會大亂啊？”

“這裡多半的鬼魂已在此間迷失了魂識，無法辨清方向，若融合吞噬了我們的魂識，他們就可以找到出去的路。”

顏渺步履不停，應答他，“但若是出去，他們會死。”

進入徊生境的罪囚早已打上烙印，比起幻境外能頃刻讓他們化作塵泥的印陣，這裡才該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樂土。

不過如今的他們，早已辨不清自己想要做什麼，更辨不清哪一條路才是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