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阿悲眼前一暗,他如遠山的眉微蹙,霎那間,恍惚中,初春的溫暖覆蓋住已麻木的寒冷。
並帶著忍冬花的氣息。
少年身體一僵,往後踉蹌幾步。
與此同時屋簷上瓦片掉落,正中他原來的位置,四分五裂。
小滿嚇得張嘴,她家小姐抱著個外男,這傳出去那還了得。
她趕緊望向四周,還好是在旮旯處,此處無人,一巷之隔的街市,小販正在整理攤子,並未注意這邊。
許久,沈皎半睜開一隻杏眼,她慌忙後退,倒不是害羞,她抱得是啥!
那可是一頭狼,就算現在是狼崽子,那也是吃肉的。
“多謝,小姐。”
沈皎抬眉,隻見少年弓腰雙手一拱,她視線移至腳邊的碎瓦片,頓時心中清明,本能擺手道:“無事。”
說完她便吃驚,轉爾冷哼一聲,昂起頭。可天殺的沙子正中眼睛,她邊揉著眼睛,邊指著少年破破爛爛的粗麻布衣道。
“這也太破……太臟了。小滿,回去給他幾件好衣裳,彆擾了……本小姐的麵子。”
沈皎說完便轉身,這風分明就是向她吹的,果然炮灰是連老天都不喜歡的。
陸阿悲愣在原地,
她怎紅著眼睛,哭了。
他低眉,瞧著滿是布丁,占滿鮮血與泥土的麻衣,或許,她是在可憐他。
這是第一次,他不是很喜歡這種被貴胄可憐的滋味。
仿佛他生來便是一條狗,打夠了,踢夠了,再摸摸頭給口飯。
可是,他不是狗,但生如狗。他需要飯來充饑,哪怕毫無尊嚴,豬狗不如地活著。
他得活著啊。
“喂,跟上啊。”
他抬頭,貴女沈皎向他招手,與四周貧瘠荒涼迥然不同。
她身邊的侍女不耐煩問,“你叫什麼名字。”
“阿悲,娘姓陸,我叫陸阿悲。”
少年抬腳上前。
帶著他娘。
沈皎讓小滿塞了幾個銀兩給陸阿悲,讓他選塊好地,把他娘葬了。
小滿雇了輛馬車,一路至城東沈府,天色黯淡,府邸氣派榮華,門前石獅揚首欲馳。
丫鬟掀起簾子,沈皎才從車中探出頭,門前小廝便急急往裡喊,“是三小姐,三小姐回來了,快去稟告夫人。”
沈皎心中大驚不妙,得挨一頓罵了。
她提裙,催促小滿走快些。少頃,才跨過門檻踏進府內,便聽厲聲,“皎皎。”
沈皎抬頭,眼前婦人雍容華貴,額前黛青抹額中鑲珊瑚珠,一雙丹鳳眼微蹙,不威自怒,僅僅一掃,便讓人不寒而栗。
打著寒顫的沈皎搓臂取暖,婦人旁邊的侍女秋分抬起下巴使眼色,意指上前。
沈緩緩挪步上前,埋頭眼睛向上觀察婦人的神色,隨後晃著婦人的袍子訕訕而笑。
“阿娘,今怎來接兒了,外麵多冷,快些進去吧。”
謝蘭意低眉,見沈皎嬉皮笑臉,臉色更冷。
“你還知道回來啊。”
沈皎抿唇,眼睛眨巴向阿娘身後的秋分求助。
秋分歎氣,小姐自小頑皮,是夫人的掌中肉,也是夫人的肉中刺。
“小姐,今兒大小姐回來說是三姐兒掉水裡了,這麼冷的天,夫人哪能不擔心。再一聽,大小姐說三姐兒先行一步回來了,可小姐哪回來了,倒是小姐的馬車回來了,馬夫說三姐兒跟著個傻子走了,這夫人哪能不急,派人尋了小姐好久。”
沈皎鼻酸,喉嚨一哽,自古嚴母出賢女,可她偏偏隻能是個蠻女,注定是要被唾棄,注定讓家族蒙羞,注定不得善終。
“阿娘,女兒知錯了。”
沈皎眨出幾滴眼淚,像往常一樣撒嬌認錯,阿娘吃這套。
沈夫人扣手往女娃腦門上重重一敲,疼得沈皎齜牙咧嘴,“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沈皎捂著額頭,見阿娘笑了,連著秋分和小滿都偷偷笑。
她撇撇嘴,想起秋分說得傻子,或許等明日,二皇子成了個五歲孩童的事情就舉京皆知。
於是在去往堂屋的路上,沈皎便將二皇子撞傻的事情大致說與阿娘聽。
沈夫人垂眉,斟酌片刻,最後輕輕拍了拍沈皎的手背,歎息道:“也罷,也罷。”
蕭容景野心勃勃,半腳踏在朝廷漩渦中的謝蘭意怎不知,自丈夫戰死沙場,她獨自一人撐起大房已十一年有餘。
心中所願有二,一雙子女平安健康,吳興沈氏永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