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飄搖,晨霧靄靄,楚天一片蒼茫。
百尺露台,於山嵐中巍然而立。碧瓦朱漆,雖無雕梁畫棟,仍不失一番貴氣。
負手立於台上之人,不過三旬年齡。頜下微須,麵色沉靜若水。他身上隻著一件單薄紫衣,於水霧中遙遙望向西方,若有所思。
屹立於天際的群山連綿起伏。於雲霧中若隱若現,神似那夢中的女子,亦真亦幻。
此時一位年方十五的小巧丫鬟手捧一件銀色大氅,緩步上前至他身後停下。
“王爺……”
被喚作王爺的男子轉過身來看著她,眼中含著一絲笑意。
“雲雀,誰讓你上來的?”他語氣輕柔,宛若飄蕩在山間的霧氣。
丫鬟倏地紅了臉,連忙說:“王爺恕罪,奴婢念這山中露台晨間寒氣頗重,王爺又隻著單衣……”
“雲雀。”男子的臉上笑意逐漸蔓延開來。
“你可是認為本王的身體孱弱到連這山中的霧氣都承受不起麼?……也對,本王的身體是不能和秀弟那習武之人相比……”說完眼角撇了她一下。
“奴婢不敢……”小丫鬟立刻噤了聲,低著頭,臉卻更紅了。
“下去罷。沒有本王的命令,莫再上來。”
“是,王爺!”小丫鬟趕緊向身後退步,卻不想撞上了一位剛上來的男子。
那位男子忙伸手將她扶住,一邊順勢過她手裡的大氅,徑自走到紫衣男子身邊,抱拳一揖。
“崇秀見過王爺!”
紫衣男子笑著拍他的肩。“此處又無彆人,你我兄弟之間,無需拘泥這些禮數。在這裡我便隻是崇英,你也隻是吾弟崇秀,我們再不是其它……”
名為崇秀的男子抬起頭。一張與眼前男子一摸一樣的臉呈現出來。隻是那紫衣男子身形略顯消瘦,眉梢下墜,舉手投足一派儒雅之氣。而這位叫崇秀的青年卻身形挺拔,劍眉英挺,眼中滿含英氣,應是長年習武之人。
這紫衣的男子正是當下楚地的統治者,荊襄王崇英。而另一人便是他的胞弟,荊州大將軍崇秀。
“既然是兄弟,那麼大哥便聽小弟一次,莫要讓小弟擔心……”說著,崇秀拿起那件銀色大氅,就勢披在崇英身上。
“崇秀,莫非是你讓雲雀送的大氅?……我還在想她一個小丫頭哪來那麼多鬼心眼呢。”說著他輕笑出聲。
崇秀沒有回答,隻道:“不知大哥今次飛鴿傳書於小弟,所為何事?”
崇英也不再追問,隻是走到露台一角的小幾邊坐下,手持茶壺斟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給崇秀。
“秀弟徹夜不眠從江陵趕到這荊門。一路上辛苦,先喝杯茶吧。”
崇秀接過茶盞,放到嘴邊吹了吹,又放回了幾上,望著對麵的人。
崇英彆過臉避開他的視線,緩緩的說:“為兄昨夜做了一夢,好生奇怪。百思不得其解,便想向秀弟討教一番。”
“什麼夢?”
“我夢見我走在一條鄉間小道上,走著走著四周便升起霧氣,我越走霧氣越重,後來竟不辨方向。……我懵懵懂懂闖到了山崖之上一座高大華偉的宮殿,當時隻覺累極困極,見正殿之中有一大榻,便衝過去倒頭就睡……許久,我被一陣寒意驚醒,卻看見殿門口盈盈走進一女子。那女子走到我床邊,掀開幔帳,說要為我侍寢。我大驚,對她說即使崇某現下無妻,也定不會做這苟且之事。她就笑著對我說她是巫山神女,這樣也不行麼?說著便要坐到床沿之上……之後我便驚醒……秀弟覺得,此夢該作何解?”
崇秀聽了這一番話,心中一沉,便又問:“大哥可曾看清那女子長相?”
崇英搖搖頭。“不曾看清,隻覺得那女子擁有絕世之姿,卻總是隔著一層水霧,看不清,猜不透……”
崇秀聽罷,低頭思索了一番。然後抬頭向四周觀望一遍,這才湊近崇英,低聲道:
“大哥……我們進軍中原的時機到了……”
崇英聞言麵上神色大變。“秀弟何出此言?”
那崇秀道:“大哥夢行於鄉道之上,預示現下荊州局勢雖表麵安穩,實則如鄉道般崎嶇泥濘,行不長遠。昔懷王夢神女而王楚地,今大哥已為楚地之王,又夢神女,大抵之意便是逐鹿中原時機已成,不知大哥以為何?”
崇英聽了這一番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誠如弟所言,吾兄弟二人自五年前征討楚地,大破荊門,江陵,枝江三城,方在此站穩腳跟。荊州雖自古有魚鹽之鄉物產豐富之美譽,卻因當年征戰連連,百姓生靈塗炭,又加之近年天災不斷,此地境況大不如前。故而我兄弟一直致力於休養生息,再未言及發兵中原之事。可當下北有齊氏,南有劉氏,於這荊州成南北合圍之勢,又念此二者俱有稱雄中原之心,實為吾心頭大患啊。……如今,神女入夢,便是預示我等舉兵之期已到。時不我待,現下卻困於缺糧少草,秀弟,這如何是好?”
崇秀笑道:“大哥難道忘記了麼?當年父親從夜郎國起兵征中原時,一路上斂了不少金銀,隻因沿途征戰不便遠攜,便順道藏於夷水一帶,又繪圖示之。待今後解燃眉之急。可憐老父荊門一戰被困城中,活活燒死,那批財寶再未動用。所幸攻荊門之前父親將圖一分為二,交與我兄弟。我想,現在正是取出它的時候了……”
崇英聽著崇秀敘述,眼角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隨後,他清咳一聲,言道:“秀弟所言極是,為了父親未竟的大業,也為了你我兄弟二人,此物……秀弟且拿去罷。”
說著,他取下青玉發簪,將其拗斷,從中抽出一小塊薄絹。展開一看,是一張半幅的地圖。
“大哥……這……”崇秀看著地圖,又看著崇英。
“秀弟,你且拿去。這尋寶之事還得要你來代勞。你這一去必多艱險,萬望你能早去早回。為兄不能儘一點微薄之力,實屬慚愧……”說著就把地圖重新卷好,塞到崇秀手裡。
“崇秀明白大哥的意思,隻我這一去,駐於江陵的五萬大軍便無人統領,萬一有變故,立即從江陵調兵解圍怕也是來不及,那時恐對大哥不利……”崇秀眉間帶著一絲苦惱。
“秀弟旦去無妨,為兄手下還有兩萬精兵駐於荊門,而且後有桐峽退路。足以自保……”
“不,大哥怎地糊塗了?桐峽地勢險惡,易守難攻,隻怕那時早有人在此做好埋伏等著大哥上鉤。大哥絕不能冒這個險。”崇秀一臉焦急地望著崇英,一邊在飛速思考著什麼。
“不若這樣……我且先回江陵,調三萬大軍於荊門,此時再去尋寶,方才保險……”
崇英眼中陡然間閃出異樣的光芒,他怔怔地看著這個長得和他一摸一樣的弟弟。半晌,隻說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