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一步,頭抵住了牆上的瓷磚,低喘了一聲。
高中的時候,他就覺得,陳承讓笑的時候,五官生動的厲害,尤其是頂著一頭泛著金光的發絲,歪著頭,像一隻在雲朵上打滾撒嬌的金狐狸。
現在狐狸長大了。
他清晰的記得,高二運動會,在陳承讓取得最後的勝利後,滿場歡呼中,他聽的最清楚的,是陳承讓的心跳聲。
成嘉一中的運動會定在九月底,熱的人都要化了。
至於高二(1)班有兩個學生一路過五關斬六將走到五千米長跑決賽,絕對是一中曆史上第一次,更遑論這兩個學生長得出眾,是以下午四點鐘,在室外溫度達38.6攝氏度的情況下,運動會中向來隻有少數人關注參加的長跑,迎來了極其輝煌的一刻。
程儼那時候在更衣室換好衣服,一開門,朱陽他們幾個都堆在門口,見他出來,眼巴巴地透過他往裡看:“老陳呢?”
他開了門,側身一讓,幾個少年火急火燎地往裡衝,更衣室那點兒冷氣“唰”一下就沒了。
“老陳,老程,你倆是真牛批啊,一中曆史創造者。”
“還用你說,咱們班台柱子能不行嘛。”
“你倆住嘴!聽我說,讓哥,儼哥,本屆運動會咱班第四個第一就靠你們了,加油!”
“瞧瞧外麵,校領導都來了,牛批啊牛批。”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熱火朝天,兩個主角被擠在一邊,大眼瞪小眼。
更衣室屁大點兒地方,七八個少年,全然已經忘記室外火熱的天氣和身上粘膩的汗水,熱烈地進行著贏得比賽之後的暢想,各種稀奇古怪的聲調此起彼伏,興奮的不行,比窗外的夏蟬還要聒噪。
體育老師站在門口,一眼望過去,愣是沒找著參賽的學生,吐出一口氣,氣沉丹田:“圍這兒乾什麼!參賽的學生呢?趕緊去熱身!“
眾少年頓時安靜,繼而一哄而散,邊跑邊喊:
“讓哥加油!“
“儼哥加油!”
兩個參賽的被老師領走,長跑決賽即將開始。
操場的看台上人山人海,老校長好久沒見過學生這麼有激情了,自個兒激動的拐杖都要甩,幾個主任勸了半天方才作罷。
這邊陳承讓和程儼已經在跑道邊開始熱身了,兩個人一樣的專注,沒人說話。
或許是為了緩解緊張,陳承讓望著看台,說:“程儼,你家人來了嗎?”
“沒有。”程儼蹦跳了幾下,回問,“你呢?”
陳承讓笑著搖頭:“沒,他們去新西蘭避暑還沒回來。”
“我媽在瑞士出差。”
陳承讓扭頭,兩個人對視了幾秒,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某種類似同情的眼神,頓時笑了起來。
程儼屬於不愛笑的那種類型,表麵安靜內斂,內裡卻桀驁難訓,心有反骨,陳承讓則相反,他是極有教養分寸的一個人,少年時分便乾淨俊朗,溫和有禮,明明是性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卻在這一時刻,難得的同時展現出專屬於少年的光風霽月。
哨子的聲音尖銳地響起來,兩人停下交談,跑去跑道準備。
驕陽似火,青空之下,發令槍一聲令下,五道年輕卻蘊含著強大爆發力的身影如同離弦之劍。
看台之上歡呼一片,成嘉一中第二十七屆運動會長跑決賽正式拉開帷幕。
長跑跟短跑不一樣,更拚體力和耐力,跑道上的幾位顯然都懂得這個道理,三圈之後,五個人距離相差不大,基本保持著相同的速度。
排在第一的是一個皮膚偏黑的男生,手長腳長的,始終保持在第一。
其次是程儼,第三是三班的一個高個,第四是陳承讓,最後是四班的一個女生。
烈日炎炎,又是三圈過去,陳承讓跑到了第三,呼吸聲逐漸加重。
第八圈的時候,程儼突然加快了速度,超越了第一個人,速度穩定在了第一。
看台上的觀眾焦急地望著,比賽不知不覺來到了第十圈,還有最後一千米。
陳承讓調整了一下呼吸,慢慢加速,處於第二的黝黑少年聽到後麵靠近的聲音,一咬牙,也開始加速,慢慢的,三個人離得越來越近。
程儼側過眼瞥了一下,步伐加大,再一次和第二拉開了距離。
第二的男生緊緊蹙著眉,試圖再次追上,但他剛靠近,程儼憋著氣繼續加速,血液如同沸騰了一般,平日光滑的脖子上青筋若隱若現。
二人逐漸平行,以齊駕並驅之勢前進。
黝黑的男生微微側視程儼,毫不減速地靠過來,程儼分心看他,一道橫杆突然插在腳腕前,他在倒下的前一秒低頭,看到的是對方迅速收回的小腿。
接著便是膝蓋重重撞擊在跑道上,皮肉被狠狠一磨,鮮血霎時就湧了出來,程儼抱著雙腿一滾,磨掉的肉沫卡在原地,與跑道幾乎融為一體。
程儼臉色蒼白,額頭上的汗水登時變了味兒。
四周響起驚呼聲,他聽的最清的,是越來越近的陳承讓的聲音。
他張開被冷汗粘濕的眼皮,衝他吼:“彆管我!”
陳承讓隻一瞬便明白過來,眼睛迅速鎖定了前麵還在跑的男生,眉眼冷了下來。
校醫抬著擔架過來,要把程儼抬走,當事人卻擺擺手,他要看完比賽最後一圈。
校醫按住他要給他包紮,程儼躲著他們的手,聲音不自覺地帶上戾氣:“比賽要結束了,彆擋著我視線,起開!”
無論他怎麼喊,五個校醫都死死不動,圍在他周圍,按著暴戾的少年給他包紮。
程儼幾乎要忍不住爆粗口,周圍突然響起歡呼,他反抗的動作一頓,力氣就那麼卸了下去。
比賽結束了。
他不再掙紮,坐在擔架上,曲著腿任他們包紮。
算了,他喘著氣想,希望陳承讓彆難過,輸了就輸了,絆人那個,放學後再算賬……
“程儼!”
熟悉的喊聲自遠而近,他抬頭,呼喊混著青春的氣息飛奔而來,麵前的校醫一個閃身,眨眼間他就被人撲過來抱住,衝力太大,程儼後背一仰,差點被撲倒。
直到那一抹金黃色又在他眼前晃,他才反應過來,是陳承讓。
“我們贏了!我們是第一!”
激烈運動之後的耳鳴姍姍來遲,他呆愣著伸出手摟住陳承讓,胸腔快速地起伏,他聽不見任何聲音,隻有陳承讓那顆和他緊貼的心臟讓他難以自持,喉嚨酸澀。
“你贏了?”
陳承讓緊緊抱住他:“我們贏了!”
一班的同學從四麵八方衝過來慶賀,班裡的男生更是激動的過分,也要上去抱,校醫一冷臉,嚇得他們硬生生頓住了腳步,停在幾步之外嘰嘰喳喳。
“臥槽,臥槽,讓哥你也太牛了,六百米逆襲,牛批!”
“儼哥也很棒,話說那黑小子是哪個班的?”
“媽的那小子!”
激動過後,一班的男生開始氣憤地聲討犯規的人,一班的班主任也過來了。
陳承讓平息下來,鬆開程儼,讓校醫繼續處理傷口,這才看清,他沒包紮的那個膝蓋上掉了一層皮,鮮紅的肉血淋淋地露著,眉毛一皺。
班主任看了看他的傷,安慰了幾句,讓校醫把他抬醫務室去,徑直往校長那邊去。
後來,程儼在醫務室檢查了很久,幸好沒有傷到骨頭,犯規的男生被全校通報批評,受了處分,班主任還和他們一起舉辦了慶祝會,不過這些他都記不太清了,他對於那場運動會,隻確定了一件事,長跑比賽中獲得勝利的人,不僅贏了比賽,還贏了一顆青澀的心,往後數年,被人藏於心口,珍之,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