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奚的情緒向來不豐富,從她臉上很少能讀出她心中所想。
但這一刻,她罕見地表示出直接的驚訝。
裴宴卿看見她清澈的眼睛裡明白寫著:真的嗎?我不信。
胡說八道的裴宴卿端出大滿貫的演技,和她平靜無波地對視。
柏奚還是嫩了點,眼神漸漸不確定起來。
“你真的是?”她蹙眉問。
“如假包換。”裴宴卿眉毛都不動一下。
“可是你昨天晚上明明……”柏奚仔細回憶一番,再次傾向原本的判斷。
“我說是就是,你比我自己還了解我?”
“……”
經驗為零的柏奚隻能理解為:她就是想叫,和想不想要毫無關係。
柏奚誠懇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多有冒昧,裴小姐見諒。”
裴宴卿淡淡頷首:“沒關係。柏小姐還有彆的事嗎?”
“沒有了,裴小姐請。”
裴宴卿走進房間,反手帶上了門。
她抵靠在門背,不敢發出任何動靜地接連深呼吸,過後不由自主地咬唇笑起來。
原來和人鬥嘴是這樣的感覺。
她素來與人為善,哪怕心中實在不喜,也會維持表麵和氣,謙遜禮讓,這是她做人處世的準則。
好在她的身世背景人儘皆知,雖性情柔和,但不至於讓人欺負了去。若換個人,恐怕早就被蹬鼻子上臉,不知道踩了多少回了。
裴椿曾勸她不必克製,有她這個當媽的,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誰敢給她臉色看?何必戴這虛偽的麵具?
但裴宴卿一直沒有和她說過,正是因為裴椿愛憎分明,她才不敢也不能分明。
麵具戴久了就鑲在臉上揭不下來了,她本來也不完全像裴椿,是以少年老成,不爭不搶,更彆提逞口舌之快了。
柏奚是個例外。
古人說“七情六欲”,有情故有欲,有欲方為人。
柏奚勾起了她的口舌欲。
雖然裴宴卿一時生氣說自己是性冷淡,噎得柏奚啞口無言,但不代表她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對她來說是一箭雙雕之計——
首先當然是破除了對方荒唐的假設,什麼在外麵和其他人發生關係,想都不要想有這個可能;其次,裴宴卿不知道因為什麼,柏奚每天都在想著和她在床上做運動,不是投懷送抱就是突然襲擊,再這麼下去,她要麼抵擋不住稀裡糊塗地從了她,要麼反複刹車真的變成性冷淡,悔之晚矣。這下柏奚總不會再對她做出越界的行為了。
她的邏輯都對,對正常人來說也該到此為止了。
但柏奚的想法不可用常理來揣測,此為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
裴宴卿洗完澡從臥室出來,聞見了排骨的香氣。
兩份排骨麵擱在餐桌上,濃白的湯底醇厚,一看就知道熬了很久。麵條竟然是手工的,溏心蛋,比裴宴卿之前準備的早餐有過之而無不及。
裴宴卿“嗯?”了聲。
她記得冰箱裡的高湯正好用完了。
那隻可能是昨天白天柏奚在家裡燉的湯,又放進冰箱冷藏。
一頓早飯而已,非要和她算得這麼清楚嗎?
柏奚從廚房走出來。
她搬來的時候隻帶了一身換洗的和一條吊帶睡裙,現在身上穿的卻是長及膝蓋的玫紅色真絲睡裙,係帶鬆鬆垮垮地挽在腰間,風流婀娜,雪白的長腿走動,裙擺裡若隱若現,像結在熱帶的雨果,介乎女人和女孩間的性感。
裴宴卿坐在餐桌前,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和湯匙。
裴宴卿嘗了一口排骨湯,誇讚了一句,放下銀匙,隨口提起:“你昨天回以前的家了?”
柏奚沒聽懂她“以前”兩個字的暗示,答道:“是,收拾了些行李過來。”
“昨晚問你的時候怎麼沒告訴我?”女人溫和道。
“你沒問我出沒出門。”
“……”
裴宴卿習慣了她的說話方式,一怔之後反而垂眸笑了聲,語氣染上寵溺。
“好,這次是我馬虎的錯,下次不會了。”
柏奚聽得心中莫名一動,好像有一隻螞蟻不留痕跡地爬過,癢意一瞬即逝。
她忍不住抬起眼簾,看向麵前的女人。
柏奚不是不知道自己昨晚那番話把裴宴卿氣個夠嗆,她有潔癖,反過來就是覺得裴宴卿和彆人在一起臟了。她明明有更溫和的話術來提出這個要求,兩人友好達成共識,天下太平。
有一半原因是柏奚故意的,故意激怒她,故意讓她對自己不滿,這樣她就不會對自己太好。將來她離開她,或者裴宴卿厭煩自己的那一天,她不會太難過。
夏季晝長,太陽已經完全躍出雲層,大手筆地將客廳塗抹成淡金色。
光線照進餐桌,裴宴卿半邊身子都浸在朝陽裡。
她剛洗過澡,微卷的發梢還是半濕的,格外的黑,落在雪白的襯衣肩頭。
沿著領口解開的兩粒扣子往上,是白淨分明的鎖骨,修長的天鵝頸。
儀態也是一等一的。
這個人乾淨得像雪,見過的人都想染指她。但若真生出據為己有的念頭,未免不自量力。
柏奚的視線停在她弧度柔潤的下巴處,斂下了長睫。
“嗯。”最終她隻是淡淡應了一聲。
裴宴卿神色微動,看著她低垂的眼瞼若有所思。
按照昨天的“慣例”,裴宴卿負責收拾碗筷,柏奚坐在客廳的墊子上看書——從裴宴卿書房裡拿的,厚厚的一本,已經看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