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第二次擁抱,她主動走向他。
人與人的相遇沒有道理可循,既然要不顧一切地靠近,結果隻能是冰與火相互碰撞,冰融或者焰熄。
他身上那種遊刃有餘的淡然,與一貫擅長的沉穩冷靜,在她心間融成一絲一縷的溫柔,織成她記憶的網。
至於他骨子裡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說出口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在漫長時光裡究竟會向她走來多少步,誰也不知道。
但就是這種溫熱的若即若離,像在暖陽底下曬著的薄紗,柔軟得幾乎透明,被風一吹緩緩飄搖,她忍不住伸手去碰。
植物有向陽的本能,這時的她也像其他人一樣,不由自主地頻頻回首,為他止步,情緒在心頭遊轉,似山穀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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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晚風習習。
陸哲淮覺得這姑娘多少有點孩子氣,不僅耍賴似的待在他懷裡,手還在他腰後作亂,這裡點兩下,那裡戳一戳,完全沒什麼戒備。
全然把他當成一個無論怎麼撥弄,都不會有餘雜念想的正人君子。
其實從她跟他回家的那一刻開始,她的信任就全部給了他。
而他也的確在回應這份信任。
她主動擁抱他,什麼小動作都能說來就來,而他能做的,隻是拍拍她的肩膀,又或者,手指穿過她細軟的發絲,帶著偏愛的意味輕輕揉一會兒。
至於彆的事情,他不是沒有想過,但此刻不會輕易去做,因為難以給一個確切的諾言。
某些既定軌道正在偏離,關於她對自己的意義,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盛梔夏。”
“嗯?”
陸哲淮不知在想什麼,聲線低沉,熱氣灑在她耳畔:“你是真的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潛台詞似乎是,她什麼都不怕,擁有無所顧忌的天真。
盛梔夏不以為意,指尖順著他硬挺的肩背輪廓緩緩上移,停在某處,圈圈繞繞,用極慢的速度寫下自己的名字。
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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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之後她的生物鐘亂了兩天,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著。
清晨五六點,盛梔夏好不容易刷手機刷困了,往枕上一躺又覺得胃裡空蕩蕩,於是糾結半晌仍是起了床,穿著睡裙披條毛毯,下到一樓尋點吃的。
其實也不餓,就想墊點東西,否則得了胃病又得折騰。
房子又空又暗,她借著月光摸到開關,打開客廳某盞側燈,把光線調成最弱一檔。
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掃視幾圈,忽然意識到空腹喝冰不太好,又輕手關上。
等會兒。
她又打開,冰箱門後果然貼了張紙條:[彆喝冰的,轉頭看櫃子]
字跡行雲流水,連筆鋒都帶著俊逸舒朗的氣息,與某人如出一轍。
盛梔夏關上箱門照做,一晃眼,看到廚房壁櫃上擺著一排常溫牛奶,最邊上的籃子裡還放了一袋新鮮烘焙的榛果甜甜圈。
她仰頭靜了片刻,伸手各自拿下一樣。
看來他很清楚她的生物鐘已經不對勁,半夜才能感覺到餓。
廚房區域有個小吧台,光線照過來正好落在這一片,於是她直接把東西放在台麵,擰擰拆拆,坐在高腳凳上小口吃起來。
這個角度正好對著旋梯,她微微仰頭喝著牛奶,眼神漫無目的落向遠處,直到視野裡出現一個人跟腱細長的腳踝、勻稱流暢的小腿,以及位於寬鬆的運動短褲上方,一條界限分明的人魚線。
她登時呆住,一口牛奶卡在喉嚨裡,差點咽不下去。
彼此隔得很遠,但她已經感覺到空氣中浮現的暖意,隱隱約約,是溫沉的木調香。
他似乎剛剛洗過澡,胸前那片有淡淡緋紅,一層很淺的水霧暈在他腹肌紋路之間。
住在一起這段時間,她發現他可能有點潔癖,早晚要洗兩回澡。
另外,她知道他起得很早,但沒想到這麼早。
可能也是因為近期要處理表弟那件糟心事,他一直沒怎麼睡。
陸哲淮也在這時看過來,溫然與她對視幾秒。
在她強行錯開視線時,他抄著兜不急不緩地下樓,向這邊走來,經過客廳時從沙發背上拿起一件淺色開衫,漫不經心穿在身上,係好衣扣。
腳步聲漸近,盛梔夏一時回神,喝下最後一口牛奶,淡定自若地放下玻璃瓶。
陸哲淮止步於吧台對麵,伸手試探玻璃瓶的溫度。
“不是冰的。”盛梔夏主動說。
她藏住不為人知的心思,隔著紙袋捧起三分之二個甜甜圈,慢吞吞咬著。
陸哲淮收回手,很慢地眨了下眼,視線在她泛著微光的耳釘邊緣淡淡逡巡,漆黑眼眸中逐漸泛起一層鬆散意味。
其實她骨子裡還是溫和柔軟的模樣,沒那麼多複雜帶刺的想法,膽大也隻是偶爾的事。
也不知她平日裡上哪兒學的小計謀,勾起他來一套一套的,還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現在反過來,卻在他麵前紅了耳垂。
暖調燈光暈在她臉龐,描摹側臉邊緣那些細小的絨毛。
她低斂著眼眸,眼尾微微上揚,睫毛翹起羽翼弧度。
眉眼間雖然含著仍未褪去的青澀懵懂,但眼神之中已經顯出含情的柔媚。
盛梔夏覺察出他落在自己眉眼間的目光,一時忘了上一口咬下的甜甜圈是什麼味道。
正沉默著,忽然聽見一聲模糊低沉的笑。
“原來你喜歡吃紙袋。”陸哲淮說。
“......”盛梔夏低頭一看,還真咬到了一丁環保紙,邊上都缺一小口子了。
但就這麼一點,小得難以察覺,她也無所謂,還能坦然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現在不都亞健康麼,總得吃點不一樣的,補充微量元素。”
說完,陸哲淮忽然伸出食指,在她嘴角輕輕揩了一瞬,帶下一丁微毫大小的紙片。
盛梔夏無言片刻,抬眼,撞上他溫和又不乏探究意味的眼神。
陸哲淮微微俯低上半身,距離忽而拉近,她看見他衣領微垂,鎖骨邊緣盛著模糊暗影。
他一手撐在吧台上,另一手撚著指尖碎片打趣她:“微量元素還在這兒待著,你打算怎麼補充?”
陰影落下來,類似雪鬆的氣息縈繞鼻尖。
盛梔夏靜靜看著他,難以自控地陷入他那雙含情眼,呼吸慢了幾分。
像一場心跳博弈,他總是占據上風。
可她不想輕易認輸,無論現在,還是模糊不清的未來。
俗話強調知己知彼,而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的確猜不透,但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試探。
下一秒她眼睫微斂,勾起一個慵懶又清甜的笑,說:“那你讓你回到它該待的地方?”
說完,她意味不明地,向前貼近他修長的手指,嘴角隻差幾厘米就能碰到他的指尖。
悄無聲息,溫熱呼吸淺淺灑落,在他指腹邊緣打著轉。
一雙眼眸水波灩瀲,未經妝點的嘴唇像冰水久浸的軟桃,呈現在他眼前的,是清透的紅,與未能嘗到的甜。
陸哲淮眸色微沉,粘著紙片的手指逐漸收攏,另一手在她額頭輕彈一下,輕斥裡溫柔未減:“這兒裝的什麼心思?”
盛梔夏退回安全距離,撐著下巴,也學著他置身事外的淡然模樣,無謂且有恃無恐:“不太知道,你告訴我吧。”
怎麼會不知道,她在做什麼,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總想挑起他的情緒,勾起他的知覺,探一份不同以往的溫度。
陸哲淮什麼也沒說,最後一絲溫沉目光撫過她眉眼。
距離完全拉開,他慢條斯理繞過吧台,走向廚房區,將那片碎紙棄進廚餘箱。
他承認,方才那一瞬間,他曾心生雜念。
不知不覺,窗外晨曦初露,暖光徐徐灑落。
“陸哲淮,又過一天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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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掀過那幾天,轉眼就是七月。
黎珣終於給盛梔夏打電話,準備接她回家。
過了這麼久,她確實該回家了。
黎珣給她打電話時已經是晚上,說自己距離這邊隻有十來分鐘的路程。
於是盛梔夏隨意收拾了一下,發現也沒什麼要帶走的東西,給手機充了會兒電就直接到院門口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