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哲淮從吃完晚飯之後便一直待在書房,她也不想打擾他,隻給他發了條消息說自己要走,另外合計了一下近期費用,轉給他一個整數。
前院壁燈散逸暖光,她低著頭,在燈下靜靜等著,時不時徘徊幾步,百無聊賴。
初夏蟲鳴淡淡,她發了會兒呆,下意識轉身抬頭,陸哲淮就在這時推開三樓露台的玻璃門。
他指間夾著許久未碰的煙,另一手將手機扣在耳邊,正在打電話。淺色居家服融在夜色中,伴著輕煙繚繞,莫名散發一絲沉鬱。
不知道他打了多久的電話,或許連她發的消息都沒來得及看。當他視線一晃看見她在底下站著時,眼底還閃過一絲疑慮。
盛梔夏舒朗地笑了笑,對著露台方向擺弄了一通沒什麼章法的手語,說她待會兒就要走了,提醒他記得看消息。
她的笑意拂去一層夜色,似乎隻有那一隅帶著明媚的暖亮。
陸哲淮一時了然,想將電話掛斷,但聽筒裡很快傳出嬌嗔:“喂,你到底在沒在聽,我說你後天記得到機場接我。”
“自己打車。”他平靜道。
那邊更加不滿:“不是吧,你這什麼態度,小心我跟伯母告狀。”
陸哲淮拿著煙的手按了按眉心,沉聲:“隨你。”
下一秒,電話掛了。
孟予沁“喂”了幾聲,手機拿下來一看,一口氣差點被噎住。
不遠處一幫人玩卡牌遊戲玩上頭,越賭越大,直接往桌上扔鈔票和銀行卡。
唯有台球桌這邊還算安靜,友人扔下球杆走過來:“又掛你電話了?”
孟予沁無話可說,手機往沙發角落一扔:“這還用問。”
友人挑了挑眉,在她身邊坐下,湊到耳邊:“讓姐教教你吧,這種呢,就喜歡熱情主動的,你往他身上一掛,再軟糯糯地叫聲名字,我就不信他招架得了。”
孟予沁無語笑了:“得了吧,就沒見他多看哪個女的超過三秒。”
友人咂咂嘴,老神在在——
“現在不看不代表以後不會看,準嶽父盯著他呢,不信他敢跟兩家人作對。更何況,他表弟那顆雷炸完,以後還會有更多雷,說不準的事兒。”
“畢竟這年頭的輿論跟機關槍似的,掩得再深的關係網都能給你打爛扒碎,唯一的應對方式是‘禁止造謠’,但又有什麼用?信的總比不信的多,最後還得鬨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你自己想想,到了關鍵時候,那邊不是還得靠你們家拉一把?大家都得順勢而為。”
孟予沁煩躁地閉了閉眼:“算了,沒什麼好想的。”
“大家都是棋子罷了。”
...
遠遠聽見車轍聲,盛梔夏最後對著露台揮了揮手,轉身錯開視線,不疾不徐走出院門,上了黎珣的車。
陸哲淮早已把煙摁滅,溫沉視線靜靜垂落,在夜色中看著車輛遠去。
今天格外暖和,已經有夏天的感覺,但盛梔夏關上車門往駕駛座掃去一眼,黎珣居然穿了一件高領絨衫。
她忍不住揶揄:“你什麼季節?”
黎珣打著方向盤,笑了笑:“早上覺得涼才穿的,懶得換了。你身上這件是他給你準備的?”
盛梔夏低頭看一眼,身上穿的是陸哲淮給自己買的吊帶裙。
至於原來那條小黑裙,已經落在他家了。
但車子已經繞了出來,也不好掉頭,她隻好等有時間了再去拿。
“嗯,都是他準備的。”盛梔夏回答完,忽然意識到這人在轉移話題,眼神倏地一變,轉頭打量她,“那渣男沒欺負你?”
黎珣慢了半拍:“沒有。”
盛梔夏狐疑,伸手在對方領子上扒拉一下,昏暗中果然出現一片吻痕。
她感覺自己要瞎了,立刻嫌棄地鬆開,轉頭扔下一句:“擦點藥活血化瘀吧你。”
黎珣抿抿唇,好像無言以對,隻好默默開車。
回到公寓之後盛梔夏才明白,吻痕還不算魔法攻擊,沙發邊沿那塊水漬才是魔法攻擊。
“你們——”她僵在茶幾邊上,眼神盯著那一塊,感覺整個屋子都不對勁了,“你們在沙發?!”
黎珣在玄關換鞋,換完淡定自若地從她身邊經過,開冰箱拿了瓶飲料,沒有回答她。
她轉身看了對方半晌,兀自點點頭:“黎珣你可以。”
說完立刻掏出手機準備叫保潔。
“不用折騰,根本沒做。”黎珣輕飄飄掃來一眼,關上冰箱,“是他來這兒之後我把水杯撞倒了。”
盛梔夏滑手機的手停了下來,震驚與煩躁來回切換,此刻隻剩無語。
憑什麼,就不該讓那個渣男踏進這裡一步。
實在煩得很,她連手機都想摔了:“你到底喜歡他什麼?”
“不知道。”黎珣垂眸倚著冰箱,擰開汽水,卻一口都沒喝,“玩玩吧,反正也結不了婚。”
盛梔夏站在原地一言不發看著她,隔了許久,聽見她沒什麼情緒地說:“他不會娶我。”
成年人的感情說簡單也簡單,不過是愛與欲的糾纏。
但這一纏就是好幾年,起初不過幾根線,最後卻纏成複雜的結。
盛梔夏也想嘗試理解對方,但她這個年紀,經曆的也就那麼些,根本找不到理解的點。
她能做的,隻是把沙發收拾收拾,用吹風機吹乾那片水漬。
畢竟很多事情隻有親曆才能懂。
那年她第一次體會到感情中某種酸澀的滋味,是在波士頓一棟臨河的地標大廈。
黎珣樂隊裡有個公子哥過生日,位置訂在頂層的觀光餐廳。
全景窗外一片盛大夜景,但盛梔夏無心觀賞。
她心不在焉喝著氣泡水,聽餐桌眾人討論那件關注度居高不下的“派對施虐案”。
大家都說那名服務生真是倒了血黴,遇到一群人渣。
但包括黎珣在內,沒有一人知道她曾幫“人渣”拍過照,那“人渣”還是她暗戀對象的親表弟。
好歹是親戚,陸哲淮極有可能竭儘全力,幫表弟擺脫罪責。
但那樣的話,他在彆人眼中跟人渣又有什麼區彆。
雖然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模樣,但她還是存有一分微小期許,希望對方不會沾染灰暗。
盛梔夏撚著吸管戳戳杯底的檸檬,忽然想起來,她和陸哲淮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聯係。
他似乎很忙,畢竟表弟那件事情至今還在折騰。
但下一秒,她的視線越過一排餐桌,鎖定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於是她明白,他在忙的事情原來不止一件。
孟予沁束著低馬尾,一件抹胸緞麵裙風姿綽約。
“我訂的位置不錯吧?”她笑吟吟地看著對麵的人。
陸哲淮雙腿交疊靠著椅背,襯衫紐扣散漫地解開一顆,衣袖挽至小臂。
餐廳提供雜誌,他隨意挑一本,慢條斯理翻閱著,語氣淡漠:“就兩個人,也值得你大費周章。”
孟予沁差點給他翻個白眼:“還真是老樣子,連句好聽話都不會說。”
陸哲淮不以為意:“想聽好聽話,你找錯人了。”
“最近心情不好啊?”孟予沁哪壺不開提哪壺,以為他正苦惱著,便借用友人的話術開導他,“Jacob又不是主謀,不一定要監.禁,何況視頻裡隻有一小部分,其他的不是沒有直接證據麼?用不著擔心,一切交給律師。”
陸哲淮神情寡淡,手中雜誌翻了幾頁,又漫不經心將它放回桌上。
“監.禁是他唯一的下場。”
孟予沁一口紅酒卡在嗓子眼兒,差點嗆著:“不是吧,大義滅親?”
陸哲淮不予回應。
孟予沁放下酒杯,看他也沒有陪她用餐的意思,便在手提包裡找了找,拿出兩個小盒:“戒指做好了,要不要試試?”
陸哲淮不為所動,孟予沁也毫不客氣,直接扯過他的手,“試試嘛,好歹是我親自飛巴黎取回來的。”
另一邊,映入盛梔夏眼簾的,是女人拉過他的手,為他戴上一枚銀戒。
而他也並未推脫。
黎珣見她發了半天呆,菜肴一口沒動,在一旁敲她腦袋:“想什麼呢?”
盛梔夏收回視線,眼底像傾倒一瓶墨。
“明天就帶我回國吧。”
“不想在這兒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