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啊(1 / 2)

菲林 兩隻陳橘 5521 字 9個月前

最後一封信件落款來自十七歲,火化館的天是濃稠到化不開的灰,季菲親手撿拾碾碎至親的骨頭,父母從此變成兩個小小的罐子,被裝進合葬的墳塚。

葬禮、又一次葬禮,一遍遍確認證據、開庭......

長大這件事就這麼避無可避地在一瞬間發生,每個人都在可憐季菲,但每個人又都隻能一遍遍地勸她要堅強。

生活繼續按部就班,季菲重新回到學校,還是學理科,和曾柔不再是同桌,看誰好像也都是和世界同樣模糊的一張麵孔。

然後早起,上課,下課,考試,回家。

分班來的恰到好處,有人會在背地裡好奇她家的事情,但能少掉很多善意到像憐憫的關心。她成績穩步上升,一步步走成彆人眼中的勵誌踏實,似乎真的就要像爸爸媽媽希望的那樣,永遠做一個勇敢的小孩。

雖然再也回不到從前那樣的快樂。

她開始常常能見到方林溪,也從重新回到學校上課那一天就知道自己和他分在了同一個理科班,季菲依舊記得他,但看到方林溪的第一眼,想起的其實隻是那隻貓還有那天的陽光。

後來也神奇地沒有和他說過一次話——

就像對於兩人互相在隔壁教室上了一年半學卻從沒見過麵這件事一樣,季菲為此感到驚奇,但同時又感激於他沒有多問她哪怕一句關於那天在辦公室外的事情,即使他肯定已經從無數人的口中知道個清清楚楚。

畢竟之於那時的季菲來說,每一聲節哀和安慰開解都是淩遲一般的二次傷害。

所有的悲慟被用來護住心臟,自尊用來築起高牆,成績看似讓季菲的前途重新變成一片光明,實則還在生長的骨骼已經千瘡百孔。

她就這樣沉默著獨自走過半個嶄新的春夏秋冬,沉默到連自己都以為這隻是生命的一場劇痛而非陣痛,直到高三的運動會,季菲終於安靜地感受到自己的崩潰。

青春期的衝動早就被終結,那其實連一場有預謀的出逃都算不上,她隻是安安靜靜地寫好了一張病假條,甚至還先參加了班級裡沒有人報名最後隻能抓鬮決定的女子800米,然後才在班級同學羨慕的眼神中背上早就收拾好的書包離開——

不用上課的運動會卡的最嚴的就是病假,除了季菲。

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都在她出生前就已經去世,到了如今更是已經沒有什麼“家事”需要請假,偏偏病假又變得更好請。

津城的冬天乾燥得像吃過一整袋江米條的喉管,呼吸間鼻腔僵硬,季菲把下巴埋進去年冬天那條寶藍色的線織圍巾裡,這是她身上唯一的亮色。

帶著八百米後口腔溢出的淡淡血腥味,她踏上3路公交車,坐到最後一站的時候車上隻剩下季菲一個人。

附近有家殯葬店的老板還記得她,邊歎氣邊招呼她應該要買些紙錢,她雖然不想和誰搭話,但還是走了進去。老板帶著外地口音,有些像她小時候看過的不知名地方影片,因為這個原因,原本隻打算買束白菊的季菲最後又拿了半疊黃紙錢。

冬天雖然冷,但平時一貫都是藍天白雲的晴朗,偏就今天陰,天空低的像要崩塌,偶爾能看到幾張盤旋的圓圓紙錢,單薄的黃色和白色。

季菲繼續一個人走,慢慢爬墓園長長的階梯,口中喘出的氣在圍巾上凝成水霧,身旁是無數陌生人的墓碑,矮矮的常青樹讓她無端想起去年北方的冬天,蕭索淒涼,滿目荒唐。

好在最害怕的時候遠處傳來一串稀稀疏疏的鞭炮聲。

其實她從前比起安靜卻更害怕鞭炮聲,無論是去彆人家做客還是過年,每次放鞭炮的時候季菲都要跑到遠遠的地方再捂住耳朵。

也有其他同樣怕響聲的小朋友,他們被父母責怪不勇敢,是軟骨頭,但媽媽卻從來不責備她,隻教會她捂住耳朵的時候不要張開嘴巴。爸爸總是笑,卻會在鞭炮聲消失之後分散她的注意力,當趣聞一樣教她聽聲——

“喜事的鞭炮聲總是格外響,因為大家都是早早就開始期盼,買了鞭炮後在院子裡反複的曬,曬到聲音又脆又響;喪事的鞭炮聲卻是相反,因為悲傷的事情總是突如其來,而且沒有會願意熱烈地為此慶祝,響聲隻用來提醒世界,又有一個人與宇宙再無瓜葛。”

當時似懂非懂的話此刻卻在腦海中反複播放,買黃紙錢的時候季菲沒要給老板的塑料袋,此刻就這麼一疊的拿在手裡,據說到陰間能變成黃金萬兩的東西,實則隻是劣質又薄脆的紙張,摸起來粗糙,一撚一指頭碎灰屑。

聽出乍然響起的鞭炮聲,騰不出手來捂住耳朵的季菲早已經懂得了什麼叫做壓強,固執地在圍巾下張大嘴巴,眼眶不受控製變得潮濕。

津城的墓地並不算大,再怎麼體力不支季菲還是很快就到達。

那是一座合葬的墓,旁邊和所有墓穴一樣修了兩個石頭做的花瓶。斯人已逝,不是清明也不是忌日,除了已經被雨水衝刷褪色的、墓園統一放置的假花,一片空蕩蕩。

沒有風,可還是有彆的什麼從季菲早被悲傷和恐懼貫穿的心臟中穿堂而過,劇痛和早已乾涸的淚水一樣僵硬。

同一排墓地處出現突兀的人聲,斷斷續續有人上來,季菲隻和沒聽到一樣,連頭都沒偏,隻把那兩支假花拔下來,又換上才剛買就似乎已經快要焉壞的那一束白菊,花瓣焉焉的半蜷縮著,無論是誰都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好幾天前的貨。

季菲的媽媽很喜歡花,每個季節都會在家裡的花瓶裡插上時令的花,她最愛玫瑰,雖然滿大街都是,但談戀愛的時候爸爸總是喜歡送媽媽玫瑰。

可是後來,當從頭到尾都沒有對葬禮或是彆的什麼提出要求的季菲突然提出想把白菊換成玫瑰的時候,卻遭到了其他長輩的一致反對。

對著這個已經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並且用不著讓任何一個親屬來承擔養育責任的小輩,他們在拒絕之餘倒是好耐心地解釋了原因——

“葬禮辦得太沾染喜色對你爸爸媽媽不好,這又不是喜喪,再說了,彆人看見了要說你不孝順的......”

明明是由血緣牽起的一家人,一端消弭後卻就要立馬由彆人的眼光來評判定義關係。

季菲不明白,但她又非得遵循。

身上還是背著那個黑色的雙肩運動書包,她蹲下來,想要替爸媽擦一擦墓碑,卻忘記了還有紙巾這回事,隻拽出校服袖子蓋住一半手掌,就著鹹濕的眼淚擦去水痕和灰塵留下的陰翳。

邊上那家人應該是來祭奠長輩,烏泱泱來了好多人,可熱鬨。

喧囂嘈雜作背景,擦過的墓碑上除了生卒年限就隻有季菲這一個女兒的名字。也沒有照片,因為有長輩說這樣對逝者不大好,最後隻能顯得空空落落。

寶藍色的圍巾在動作間往下鬆懈了一些,季菲蹲累了,變成隔著校服褲跪在墓碑前的姿勢,像在祭拜。

但她實則還在恍惚,恍惚教她捂住耳朵的媽媽,告訴她什麼都不用害怕的爸爸,怎麼就被裝進了小小的兩個罐子,變成一座小小的墳塚。

姑姑安慰她時說,他們隻是先去另一個世界布置新家了。

可季菲還是想不明白,既然是有三個人的家,為什麼這裡最後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呢?

風又開始時不時吹起來,季菲反手從書包側麵拿出剛才喪葬店主送的打火機壓放在地上那半疊黃錢紙上,因為動作有些大,已經變得鬆散的圍巾拖了一角落在地上。

她撕開一張黃錢紙,右手拇指用力按動那隻五毛錢的打火機,小小的塑料和火苗一起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