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走到末路,她主動數著自己的罪責,坦然到讓場景顯得滑稽。
方林溪就這麼盯著她,眼睛也不眨一下。不同於早上那場以為是冷戰的開端,他突然覺得季菲好像變成了風裡的一隻風箏,飄搖著,下一秒就能飛出他的世界。
“季菲,”煙草的後勁向來強勢,何況是那麼多根,方林溪的聲音裡帶著低低的沉啞,“你彆把話說的這麼悲觀好不好,那隻貓不在了我們可以再買一隻,狗也是,你喜歡什麼樣的我明天就讓人去挑...我手上這個項目馬上就忙完了,到時候我來照顧......未來還這麼長呢,都來得及的,好不好?”
越來越急促的語速,說到最後腔調裡已然滿是哀求。
“對,還有關思琳,我也再和你解釋好不好,我跟她真的沒有什麼的,真的沒有什麼......”
這麼多年,默契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淩駕於愛,方林溪從沒真正失去過她,卻在此時此刻預感到即將失去。
“我是知道你們沒什麼,”還是不得不直麵這個問題,季菲從胸腔中換出一口氣,肩膀都在隱隱顫抖,語氣卻異常平靜,“我當然知道你們沒什麼。”
“你們要是真的來得及有什麼,”季菲勉強笑了笑,“我怎麼會等到現在才說離婚。”
方林溪用力用掌根壓了壓眼眶,被她一句話說到片甲不留
他喃喃:“季菲,可是我真的沒有喜歡過彆人。”
明明喊了季菲的名字,卻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
關思琳就是那個學妹,用無數束鮮花見證過他們愛情。寸土寸金的海城,離開費用低廉的宿舍,她每天再努力工作也還是隻能湊足房租,曾經最理想不過的職業最後卻變成讓她向生活低頭的最後一根稻草,兜兜轉轉和方林溪入職同一家公司。
像是另一種宿命的開端。
“可是方林溪,我們之間要是真的隻有她就好了。”
季菲想起那條關思琳狀似不經意錯發到自己手機微信上的聊天截圖,想起裡麵自然又雀躍的語氣,想起方林溪手機任務欄上沒有清除的相機界麵。還真是,恍如隔世。
無數個深夜的疑神疑鬼,從似乎看不出端倪的短信裡抽絲剝繭,無端漫向另一個人的分享欲,窮儘精力再想尋找的愛意......
什麼精華、口紅,什麼被換掉的平安符,什麼發給誰的消息......
“愛情裡一旦出現第三個人,還算什麼愛情呢?”季菲隻是哽咽著、卻平靜地說,“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看不清我自己了。”
方林溪眼皮顫了顫,第一次不顧她也在,從煙盒裡敲出一支煙來,手卻顫抖到點不燃火。
他無力地捏著那支煙,垂頭,看偏棕色的煙絲被壓出來。
“季菲,我也是人,我也會累,”方林溪聲音慘淡,“我隻是不想,讓你來承擔這些累,這也有錯嗎?”
“我隻是想讓你能更開心一點,就像我曾經承諾過你的那樣......”
“而且你已經這麼忙了,我難道還要事事給你添堵嗎?我也沒有因為你忙就怪過你啊......”
“我這樣,難道也有錯嗎?”
“......彆人不也都是這樣的嗎?”
方林溪擰著眉頭,一字一句,困惑道。
從17歲開始的願望就是給她一個家,為她遮風擋雨,現在為什麼又會變成這樣呢?
年少時候的承諾和愛恨都零零碎碎,曾經許諾要攜手走過一生的愛人,如今破碎到碎片輕而易舉就能紮傷彼此。
她默了默,眼眶抑製不住地變紅,最後隻能慌亂地俯身從茶幾長重新拿起那隻茶杯,水溫已經不再滾燙,但喝下去的時候喉管還是感受到一陣熱,心臟抽搐著疼。
“方林溪,”季菲聲音顫抖,隻能不住地搖頭,臉頰被淚水燙到發疼,“我已經見過你愛我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啊?”
她明明是看著他,卻隻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又或許,隻是透過他再看另一個人:“我已經看過你是怎麼愛我的了,我要怎麼接受和彆人一樣啊?我們為什麼要和彆人一樣啊?”
季菲抬頭看著方林溪,明明還是當初那個在走廊被罰站的少年,在陽光下放走一隻貓還急著安慰她的畫麵也就在眼前,但他們怎麼就,走到這種地步了?
麵積不算大的客廳,沙發上放著的是他們一起從宜家買來的抱枕,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憧憬和期盼,被一點點填滿的未來——
曾經以為已經足夠填滿。
方林溪再一次用掌根使勁壓了壓眼眶,像在問她,也像在問自己:“那你要什麼呢季菲?”
他用一種,妥協又茫然的語氣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愛來愛去,究竟在掙紮些什麼。
他終於坦白,無力地說:“我們都已經不年輕了。”
季菲被這一句話問到慘然,原以為已經縫補好的心又重新被掏開一個口子,隻覺得麵前的人也陌生到可怕,她笑起來,感覺到胸腔都在顫。
另一半。
即使再恨,歸根是到底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真正要剝離的時候還是血跡斑斑又傷痕累累,每動一刀都叫人疼到萬劫不複。
在方林溪疲憊的眼神中,季菲終於泣不成聲。
“方林溪,”她顫抖著說,“你不能因為我沒有了爸爸媽媽就這樣欺負我啊......”
她想要什麼呢?
她想要的,不過是十六歲那年,有人在走廊儘頭放走一隻貓,衝她焦急地喊。
不過是荒涼儘頭,有人拎著紅色搪瓷盆,從她手中搶過一隻打火機。
不過是連天雨幕裡,有人為她擋住一半風雨。
她隻是,因為見過他愛一個人的模樣,所以接受不了他隻能陪她走到這裡。
這麼多年,刻舟求劍。
原來一直在回憶裡作繭自縛的,從始至終隻她一個人。
*
去領離婚證那天,也是一個大晴天。
季菲隨手紮了個丸子頭,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這麼多年她還是沒有考駕照。
大一開學,她從見學車的方林溪被曬黑幾個度後就打定主意不學,何況她方向感本來就差。
“沒事兒,不學就不學,一家有一個會就行了。”方林溪當時這樣說。
那時他們都沒想到,分彆會來得這麼快。
路過花店,門口的花桶裡插著大束向日葵,像同樣生機勃勃的日光。季菲平靜地收回視線,聽出租車裡回蕩著張惠妹的老歌。
“愛你那麼久,其實算算不容易。”
柴米油鹽,窮途末路。一生還這麼長,可他們居然也就隻能到此為止。
十七歲那年,方林溪讓季菲知道了愛自有天意。
十年後,在婚姻即將走到儘頭的時候她才明白,原來不愛也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