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諭 逃亡第四十九天……(2 / 2)

短篇合集 白晝七天 6217 字 10個月前

這地方冷的要命,周楚跺跺腳,看著棉被,猶豫了一下,要了三床被子。

萬一他真的會來呢?

回到房外,周楚敏銳的察覺到這地方有人來過,地上的腳印還沒有完全消散。

那個人是故意留下腳印的。

周楚皺了皺眉,畢竟比起鏡司這麼快找到這裡,他更願意相信是有敵人來了,但是這次他算錯了。

鏡司身披黑袍,孑然獨立在風雪中,雪花在天空中悠悠打轉幾圈,落在鏡司的肩頭。

見周楚愣在原地,鏡司的表情有一絲不自然,畢竟周楚走的時候他並沒有去送他,可是現在,竟然堂而皇之的站在人家的院子裡。

鏡司覺得尾巴有點癢,有點想跑。

卻被周楚攔住了。

“鏡司,你……不冷嗎?”周楚眼睛帶笑,問他。

鏡司對上周楚的眼睛,神情淡漠。

“不冷。”

外麵寒天雪地,抱著棉被的年輕人和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妖怪站在一起,天造地設。

周楚在破敗的隔間裡支起了火,略有些嫻熟的翻炒著鍋裡的菜。

鏡司就坐在一旁,仔細的看著他。

這場景太熟悉了,就好像周楚還是幼崽時,顫巍巍的站在一邊玩弄著鍋裡的東西, 鏡司也是這樣坐在一邊看著他。

隻是時間過得太久了,久到鏡司都忘記了他和周楚第一次相遇是在哪裡了。

可能是萬年前的神殿,周楚一襲青衣,落在小蛇眼中,也可能是千年前在那片枯敗的紫藤花下,周楚麵帶笑容,站在鏡司眼裡。

神是不會死的,但周楚為鏡司死了三次。

四萬年的時間,他們分分合合,生離死彆。

周楚在那邊儘職儘責的燒著飯,自然是沒注意到鏡司的出神,直到飯菜上桌,才叫了一聲。

“鏡司!鏡司!”

周楚的聲音叫回了鏡司的思緒。

鏡司看著周楚擺上桌子的飯菜,皺了皺眉。

“你這些天就吃這些?”

周楚察覺到他話裡的不滿,以為他是嫌棄這裡過分簡陋,端起碗筷道:“我剛到這裡,什麼都沒準備好。”

鏡司垂了垂眼,沒再說什麼。

雲觀城下起了雪,雪中夾雜著暴烈的風,街上朝著神殿朝拜的人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在風雪中依然虔誠的跪拜心中的信仰。

神殿中放著受人敬仰的神像,神殿中的長老自稱神像木胥後人,要替他守著萬年前幾乎毀於一旦的雲觀城。

但與其他人不同,周楚來這裡是為了尋找據說是木胥留下來的寶藏,幾百年來,這個寶藏像是人魚的歌聲,吸引著一批又一批的俠客義士來尋找寶藏。

神殿居於雲觀城最頂端,高聳入雲,神奇的是,暴風雪在神殿附近變得溫和,收起了暴戾的氣息。

離神殿越近,周楚的心臟就越發的不安分,在胸腔裡激烈的跳著。

恍惚之間,他好像聽到自己的聲音從神殿中傳出來,在召喚著什麼。

周楚用力的搖了搖頭,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緒。

鏡司扶著他,低垂著眼說道:“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去了。”

周楚搖頭,佯裝調笑道:“不去可不行,我還等著發財呢。”

神殿的大門開著,露出裡麵的神像,周楚看著神像,不安感再次湧了上來,他穩住心神,直視神像的麵容。

周楚看到神像的瞬間,便愣住了神,那神像,分明與自己有八分相似。

霎時間,不屬於自己的零碎記憶紛湧而來。

一個青衣男子孤獨的站在殿前,一旁的樹下竄出一條蛇,纏繞在男子的手腕上。

“你呀。”男子輕輕的點了一下小蛇,語氣寵溺。

畫麵一轉,雜草叢生的山洞中,青衣男子渾身染血,將自己的內力緩緩輸送進旁邊的少年人身體裡。

夢境的最後,周楚努力的看清了少年人的臉,那張臉如此熟悉,分明就是鏡司再年輕一些時的樣貌。

鏡司看著陷入昏迷的周楚,麵色有些不忍,但是想到那個一襲青衣,溫柔和善的人,便再次堅定了決心。

長老認得鏡司,單獨為他們收拾了一間房出來,房間裡很暖和,氤氳的熱氣在空中飄散。

神殿後的院落中,青色的流光隱隱約約的閃著,似乎是在歡迎著什麼。

滿院的紫藤花在風裡輕舞,房中供奉的不滅燈,在千百年來,第一次閃爍了它的光亮。

今日神殿光芒比之前還盛,引起雲觀城城民紛紛猜測,猜測過後,更加堅定朝拜的決心,一時間,大街上來到神殿朝拜的人變得更多了起來。

周楚深陷在夢境裡,好像過完了旁人的一生,陌生又熟悉的一生。

他看到青衣男子為鏡司死了三次,看到鏡司一次又一次的等待落空之後,再次坐在那片紫藤花下,等待一個人。

如此往複,竟過了四萬年之久。

周楚從夢境中醒來,天已大亮,微光流水同塵,一同流連在周楚的床前。

周楚推開窗,才發現這個房間的絕妙之處,這裡在神殿的最邊緣,推開窗子便能看到懸崖。

落花流水,秋水長天一色,瀑布宣泄而下,流水飛濺,孤雁南飛。

周楚看愣了神,絲毫沒發現鏡司端著熱氣騰騰的湯走進來。

“周楚,來吃飯吧。”

周楚猛地回頭,想起來夢中的場景,一時有些猶豫。

鏡司也不多說,隻是把湯放在桌子上道:“旁邊的院子種了些花,你若無事,便前去看看吧。”

鏡司說的沒錯,那些花開的極盛,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精心照料過的。

周楚看了半晌,餘光看到一抹青色流過,引起了警惕,撥開花藤,向後麵走去。

那片花藤後果然彆有洞天,青色的結界圍繞在小房子周圍,仿佛一個獨立出來的世界。

周楚不自覺的推開了門。

門內的擺放與尋常人家無異,隻是桌子上多出了一盞燈,也不像是一盞燈,琉璃外殼內安放著幾絲殘缺的魂魄。

周楚鬼使神差的把手放了上去,一瞬間,夢裡的景象變的異常清楚。

“鏡司,既然你想要修煉成人,我便助你成人。切記,不可傷敗俗世,否則受到懲戒。”青衣男子坐在神殿外的台階上,看著荒涼的遠方。

“那是自然,木胥,我何時傷過人!”還是一條小蛇的鏡司頗有些歡快的仰起頭,遊走在木胥身上。

“木胥,你助妖成人,違背天理,須得下凡曆劫!”

鏡司躲在花壇後,雙手握成了拳,恨不得將那些人全部撕碎。

木胥下凡成為農夫之子,終日彎腰於田耕,鏡司不聲不響的護了木胥兩世。

東海禍水滔天,即將危及神界,木胥被派去平反叛亂,鏡司偷偷跟著他,生怕出什麼事。

木胥發現了鏡司,為了保護他,身死在敵人劍下。

鏡司隻覺得渾身發冷,一股力量從他的身體裡迸發出來,喚醒了自己上古的血脈。

木胥尚存一絲魂魄,鏡司不惜廢去自己數百年修為,在神殿之下,眾神腳下,為木胥求來一盞琉璃,存放他的魂魄。

木胥是為了神界所死,可是那些所謂的神根本不想木胥活過來,隻有鏡司,千求萬求,隻求來一盞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讓木胥活過來的琉璃盞。

一陣風吹來,周楚隻覺得滿臉涼意,不遠處,鏡司坐在紫藤花架的蒲團上,日複一日的將自己的修為填進那個無底洞。

他便是木胥的最後一絲魂魄,隻要周楚將自己投進琉璃盞,木胥便可以複生。

鏡司站在崖邊,飛流的水濺濕了他衣袍下擺。

周楚遠遠地看著,仿佛又看到木胥身死後,一夜陰鬱的少年。

周楚轉過身去,回到了琉璃盞邊,他將手放在琉璃盞上,感受到所有的溫度,時間從自己身上流逝,最後消失不見。

琉璃盞光芒大盛,暗門打開,七縷魂魄爭先恐後的竄入榻上冰冷的人身上。

“鏡司。”

悅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鏡司轉過身去,木胥雙手背後,溫和的看著他。

周楚將自己的魂魄給了琉璃盞,可惜了,他想發財的願望終究沒有實現,他所想的事,都沒有完成。

紫藤花在這時突然紛紛揚揚,大片大片的花飛舞在空中,模糊了木胥的臉。

鏡司一時晃眼,以為自己看到了周楚,但是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帶著自己沒完成的願望,永永遠遠,變成了不染塵世的上神木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