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少爺十年的婢女
卻在第十一年,和少爺同葬於西北之地
那支金簪刺人眼
我知道,那不屬於我
一
大雪紛飛,長安的上空,籠著一層灰蒙蒙的雪。
將軍府今日闔府上下一片喜氣,無他,隻是因為在外打了快一年的仗的將軍月前就接到旨意班師回朝,今個兒就到了!
城門口,少爺帶著我和來一,站在烏泱泱的百姓中間,夾道相迎將軍回城。
將軍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意氣不凡。
少爺扭過頭來,麵向來一道:“來一,快去給娘報喜,爹爹已經進城了!”
來一領了命,很高興的向將軍府的方向跑回去,我跟在少爺身後,看著少爺和好友一同走進茶樓,看著他的背影,我微微有些失神。
我從小就服飾在少爺身邊,夫人是將我從路邊領回來的,隻記得那時候天是那樣的寒冷,夫人牽著少爺的手。
綢緞的衣衫,厚實的大氅,停留在我的麵前,而後我就進了將軍府,成了少爺身邊的侍女。
我正發著愣,手上就被塞了一包點心,是路邊的芝麻南糖。
我抬起頭,少爺笑臉俊朗,沒說話,但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自小少爺就常從外麵帶糕點回來,往往都是我和來一分著吃了,少有幾次被婆婆發現,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就過去了。
少爺進了茶樓,我便在外麵等著,不多時,來一報完信,從將軍府過來,坐到餛飩攤子上,唏哩呼嚕的吃了一大碗。
“少爺進去了?”
我點點頭:“進去了,這次是和朱公子去的,我估摸著一會就出來了。”
外頭又飄起了雪,紛紛揚揚的,落了滿地。
皇帝給將軍擺了慶功宴,少爺作為將軍獨子,也是要跟進宮去的。
內城紅牆黛瓦,就連地麵也鋪著青磚,我第一次進宮緊張的不行,昨日夜裡怎麼也睡不好,索性和另一個小丫頭換了工,在少爺房門口守了一晚上。
我悄悄打了個哈欠,有些犯困。
“連枝,昨夜乾什麼去了?怎的困成這樣?”
少爺的聲音突兀的從頭頂傳上來,我微微抬頭,對上少爺的眼睛。
少爺的眼睛隨了夫人,一雙丹鳳眼,明麗流轉。
“第一次進宮,自然緊張,才害的我昨夜沒睡好。”
少爺輕笑一聲,微微抬手,又放了下去。
宮裡的布置輝煌大氣,八爪金龍盤踞在柱子上,帛錦自上垂下,伴著珠簾,華麗無比。
筵席開始,衣著華美的歌女從兩邊魚貫而入,跳著清平調。
“賀將軍此次勝仗,真乃我大宣功臣啊!”
不知是哪家的大人舉杯朝著將軍恭維,將軍臉上笑意不減,拿起杯子道:“張大人哪裡的話,若不是皇上英明,天佑大宣,老夫隻怕此刻也不能站到這裡。”
這一席話果然讓皇帝龍心大悅,哈哈笑了幾聲道:“愛卿此次立下汗馬功勞,朕要賞!重重的賞!”
“多謝皇上恩典。”
席間風波詭動,少爺低頭喝酒,麵色冷峻,並沒有說話,隻是過了一會,少爺站起身來,朝皇帝遙遙做輯後,出了大殿。
少爺坐在假山旁的石頭上,我蹲在他身邊,托著腮看著月亮。
“連枝。”
少爺叫了我一聲,我轉頭看去。
“怎麼了?”
少爺雙手撐在身後的石頭上,看向我,月光柔和,灑落在少爺身上。
“連枝,父親此番立功,朝廷怕是又要一番腥風血雨了。”
我雖不懂朝廷險惡,卻也知道樹大招風,少爺這是在為整個將軍府擔心。
“少爺所言,確實有理,隻是邊疆不安,就算將軍不曾出征,但也會記掛百姓,心裡不安穩。”
少爺歎口氣,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說道:“再過一月便是娘的生辰,連枝,你說我送些什麼給娘好?”
我想了想,回答道:“夫人喜愛字畫,隻是前些年的生辰都是這些,不免單調了些,不如,少爺親手打一隻金簪!”
少爺有些無奈說道:“金簪是給心愛的女子送的,我若是送了,父親不得把我的腿打斷。”
我笑了幾聲反問道:“少爺既然心裡已有定數,又何須再問我呢?”
少爺點點我的額頭:“連枝,你真是,從小就古靈精怪的。”
我被他點的身體微微後仰,差點坐到地上去,這個視角,正好能看到少爺的肩背。
少爺的肩背比前些年寬了很多,從背後看,已經有了將軍的影子,隻是將軍久經沙場,穩重寬厚,少爺未曾去過戰場,自然多了一份少年人的稚氣。
月色如水,落在少爺身上,周圍萬籟俱靜,我的眼裡再也沒有彆人。
二
夫人的生辰很快就到了,照將軍的吩咐掛了紅綢,以慶賀夫人生辰。
將軍與夫人是少年夫妻,琴瑟和鳴,恩愛已久,哪怕後來將軍常常外出,中間感情也不曾減少半分。
夫人生辰,少爺早早就被好了生辰禮,隻等著生辰時,送給夫人。
“娘!”
少爺疾行在府內,快步朝夫人的院子走去。
他本就高大,步子也大,我跟在少爺身後,小跑起來,險些栽倒少爺身上。
“少爺,將軍說了,府內不可疾行!”
我跟不上他,隻能大聲的提醒,誰曾想少爺竟轉過身來,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頭道:“是你跟不上來?還是我走得快?”
我被少爺的動作驚了一下,連忙扭頭看了看,四下無人,我又轉過頭來,怒道:“少爺!”
少爺笑了一聲,卻沒再跑,慢慢的走著。
我生氣的跟著,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少爺無奈,又礙於已經過了那段竹林小道,隻能低聲說:“連枝,好妹妹,彆生氣了,下次給你帶芝麻南糖回來。”
我不理他。
“兩包!”
我有些動搖。
“三包!”
我眼睛一亮,急忙說道:“少爺可不許反悔!”
少爺停下來,叉著腰,低頭看我:“我怎麼可能反悔?”
陽光從背後照過來,照的少爺發絲都變成金色,我愣了下神,心臟不受控製的砰砰跳了起來。
“連枝?”少爺把手放在我的眼前,揮了揮手“想什麼呢?”
我回過神來,有些慌亂的低下頭,低聲道:“沒什麼,來一呢?”
“我讓來一去取生辰禮了,你先跟我過去。”
一路上,我的心跳如亂麻,腦子裡全是剛剛少爺看向我的樣子,眉眼帶笑,眼裡滿是認真。
我掐了掐手,警告自己,少爺不是我能肖想的人。
我自知身份低微,怎麼配得上少爺?
今日來了很多人,麵上祝賀夫人生辰大喜,可我知道,這些人全是奔著將軍來的。
府內許久沒有這麼熱鬨,少爺今日身著紫袍,與鎮國公家的嫡幼子朱子允一同坐在席間。
我遠遠的站著,身處大宅院內,我第一次覺得冷。
少爺明年就要議親,想必對方也是大家閨秀,那到時候,我又該如何自處。
遠遠的,少爺衝我招手,我走上前去,少爺吩咐我將生辰禮取來,給夫人送去。
我應了一聲,向軒竹苑的庫房走去。
一路上沒什麼人,大家都在前院服侍,我快步走著,心裡酸酸脹脹的。
散席時,夫人把少爺叫去身邊,想說會話,少爺扶著夫人,走在小道上,我和其他侍女靜靜跟在後麵,低著頭走路。
這會太陽在天邊搖搖欲墜,光穿過密布的竹林,樹影微動,灑落滿地。
少爺在和夫人說話,抬手間,從袖口掉出來一樣東西,我抬眼看去。
一支金簪靜靜地躺在地上。
我隻覺得我渾身冰涼,連再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耳邊嗡嗡的,隻聽見少爺一句。
兒子有了心上人,過些時日,娘就知道了。
入夜,我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全是那支金簪,梅花朵朵,通體金黃。
大宣民風開放,男子愛慕女子可以金簪贈之,女子可以荷包回贈,若是有緣,男子可請媒人上門提親,算黃道吉日,與心愛之人成婚,但若是女子不願,也可拒絕。
我睡不著,披上外衣,走到外麵的廊下,少爺的臥房在內院,我看著那個方向,怔怔的發愣。
一陣冷風吹來,臉上涼涼的,我抬起手,發現空中已經飄起了雨絲。
下雨了,多年前夫人將我撿回來的那個夜晚,也是飄著雨,我踏進了將軍府的大門,我第一次見那樣高大的房屋,滿是花草的院子,我走動小心翼翼,生怕碰臟了什麼東西。
我的思緒漸漸回籠,雨變大了些,飄飄灑灑的,廊下花朵被雨淋著,枝葉歪歪扭扭的,花朵中間落滿了雨水。
雨水逐漸模糊了我的視線,我退回屋內,黑暗的環境與多年前重合。
我想,若是當初不曾到來就好了。
三
聽彆人說,最近西北不太平,天氣嚴寒,西北遊牧民族頻頻進犯,搶奪邊城百姓糧食,逼良為娼,肆意殘殺。
皇帝知道後龍顏大怒,朝堂上下提心吊膽,生怕一個不小心就丟了小命。
將軍上朝歸來後臉上凝重肅穆,將少爺叫去了書房。
少爺並未讓我和來一跟著,隻好在軒竹苑等著少爺回來。
我蹲在一邊清理花盆中的雜草,一邊聽來一念叨。
“聽說這次西北動蕩,殃及了好幾個縣,如今朝中有沒有能用的人,唯一一位就是咱們的將軍,這次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