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應聲,被喚“雲沁”的紫衣人獨自平息著心中掀起的風浪,一波一波,攥著玉盞的手一次次鬆了又緊。而跟前站立的青衣人依舊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許久以後,紫衣華袍作男子裝扮的舒雲沁才深深吸了口氣,開口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淺淡。“不是雲沁,是少君,楚少君。”她淡淡看向對座的紅衫男子,“莫要再忘了,玉衡。”
玉衡莞爾,算是做了回答,一雙桃花眼眸風情萬種。
舒雲沁側頭掃向窗外,眼神怔怔沒有半點焦距,似在回憶似在思索。回過頭時,已然眼波清明淡靜,“侍劍,探探醫峽穀吧。”
青衣侍劍猛然抬頭,注視著她時的眸子閃亮生輝。一字一頓,字字咬的誠懇,“是,屬下遵命!”
“侍琴那邊可有消息?”
雖仍是淡淡的語氣,侍劍卻聽出了其中暗藏的期許。心中一軟,有些不忍,更多愧疚,動了動唇,終是沒能說出什麼,隻好輕輕搖首當做回答。
“無妨。”舒雲沁已然分不清如今心中是什麼滋味了,說不失望不心痛顯然是假的,隻是……隻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儘管楚祕至今杳無音訊,她卻可以失望卻不能絕望!因為她深深明白,倘若絕望了,那就真的沒有一點希望了。“讓他接著查。告訴他,這麼多年都查下來了,也不急於……”
“少夫人!”侍劍喊了一聲打斷她,雙眼堅定地直視舒雲沁,“少夫人,我們一刻也不會放鬆,我們一定會找到公子帶到您的麵前!”
這一刻,舒雲沁頓覺眼眶發熱,但她沒有失態,隻是牽動唇角淡淡一笑。“好,我信你們。”
侍劍和玉衡愣愣地看著舒雲沁,被她那淡然一笑晃了眼。有多久,沒見她展顏一笑了啊。
離開雅間,舒雲沁三人在二樓過道上與那說書先生打了個照麵。不管這說書人是什麼背景什麼身份,在舒雲沁看來,他能將正史野史信手捏來,又有那樣的口才那樣的學識,從心底裡她對他有些敬佩的。因此,正好迎向打了照麵時,她向他禮貌地頷首作了招呼。
實際上,那說書先生踏上樓來第一眼望見的便是紫衣華袍的舒雲沁,然後再不能視她不見。或許她身後一青一紅兩個男子已經很搶眼,但走在前麵的她卻更引人側目。說書先生早在俗世摸爬滾打幾十年,看儘人態萬千,何等精明,怎會看不出舒雲沁是女扮男裝!明明穿著招搖靚麗的紫袍,她卻是一臉恬淡的沉靜性子,卻也無法掩其奪目的驚豔。她的驚豔並不在於精致的五官,而在於一種自然的舉手投足,從她身上印證了眉目並不是用來點綴,而是用來傳神。
快到跟前時,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向她抱拳施禮,回以她那蜻蜓點水卻仍見誠意的一頷首。
未料想他會向自己行禮,即便隻是出於禮節。舒雲沁腳下一頓,心下覺得莫名時嘴上早就脫出了話來,“先生今日一說當真精彩。”
“多謝公子謬讚,若能得公子喜歡,那是老生的榮幸。”既然她作男子裝扮,說書先生也就從善如流,喚一聲“公子”無傷大雅。見她溫婉地又一頷首,他不禁又追加了話題,“明日老生要講說天瀑公子的事跡,不知公子可還會賞臉光臨?”
原本實在唐突的一問,由眼前的說書人道出卻一點也沒令舒雲沁覺得不舒服。她垂了垂眼瞼,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而後回答:“實不相瞞,天瀑公子是何許人也在下確實一概不知,所以也談不上感興趣了。但先生學識淵博,講說如入化境,倘若在下明日得空,定會如時前來。”
說書人一聽,笑著向她作揖致謝,誠意款款。“因自己的兵器天瀑鞭得此名號,‘左手鎖片右手鞭’,說的就是天瀑公子。”
“鎖片?”舒雲沁不解。
“嗬嗬。”說書人點頭,解釋道,“除了天瀑鞭是天瀑公子身份的不二信物外,他左手腕上戴著的金鎖片也是世人皆知的另一招牌。”
說書人何時從跟前離開的,舒雲沁不得而知。自她聽說那天瀑公子左手戴著金鎖片一句後,她全身的感官都停止了運作,腦中更是一片空白。有那麼一刻,她覺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但胸腔內越累越鼓噪的跳動卻分明昭示著她生命的鮮活有力!她隱隱聽見身後的侍劍聲音顫顫地喚了她一聲,“公子……”
她無力應他,朦朦朧朧地向前走了兩步,隻是因為渾身的顫抖再不能移半步,駐足。她顫抖著唇張了張嘴,沒能發出半點聲音,於是又用力地試了試,隻得吐出沙啞的一個字,“查……”
侍劍微顫卻有力的聲音傳進她耳朵,“是,屬下遵命!”
侍劍擦身離開了過道,而她依舊站立原地不得動彈,許久。當她終於能夠移步走動時,沒走十步卻又定在了原地,原因無他,隻是聽到了手邊的雅間內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而她湊巧而精確地抓住了其中關鍵的幾個字——“楚祕”、“天瀑公子”!
舒雲沁思索著剛剛偶然聽到的原話,“可惜楚祕……明日一講……讓無痕來聽聽……他天瀑公子的。”
見她仍在出神,站於身後的玉衡不免開口提醒,“怎麼了?”其實身邊雅間內低隱的說話聲他也聽到了,以他習武人的耳力,聽的自然比舒雲沁要多。乍一聽到,說不懷疑不震驚分明是假的,但他本能地選擇遺忘和忽視!倘若那個天瀑公子與失蹤已久的楚祕真有什麼聯係,玉衡也不希望是由他自己去向雲沁揭開那一層麵紗,奈何說他自私也好,說他小人也罷,他是必須要將聽得的那一句“讓無痕來聽聽徐先生是如何定論他天瀑公子的”爛進肚裡、忘得乾乾淨淨了。
這邊雲沁剛剛回神、準備應玉衡一聲離開之際,手邊雅間的門扉驀然開啟,隨之而來竄出一柄淩厲之劍,準確無誤地直刺舒雲沁的脖頸。雲沁自是一驚,眼見鋒利的劍鋒與脖頸就要觸上,旁邊橫出一柄未出鞘的長劍,生生擋住了來自門內的淩厲攻勢。
玉衡咬牙切齒地沉聲道:“你是何人?膽敢對我們下手!”不用看,雲沁也猜得到,此刻的玉衡早就退了自持暴露了本性的張揚如火、淩厲不羈,此刻的他渾身戒備殺氣重重,儼然一隻被激怒的獵豹。
舒雲沁堪堪退開幾步,打量起眼前持劍與玉衡暗中較勁的男子,青衫勁裝,麵容冷峻,劍眉橫飛,卻已有四十幾歲不再年輕。
“呦,好狂妄的口氣,小王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在外頭嚷嚷,擾了小王的雅興。”那青衫男子沒有作答,倒聽得室內由遠及近的幽幽一聲,聲音不大不小,慵懶溫吞的語氣,卻隱隱透著冷酷邪魅。
舒雲沁身體晃了晃,狠狠倒吸一口氣!記憶的洪流決了堤,來勢洶洶,擋無可擋,將她淹埋在洪流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