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色格調的小閣,一幕優雅精致的珠簾直垂於玄關處,亦遮亦掩,玲瓏百態。雕花式的檀窗半敞,有清風探進,吹得珠簾叮咚作響,宛如幽穀銀鈴搖曳。半敞的檀窗旁,一紅一紫兩個身影就桌而坐。
“樓外樓名起五年前,當時就已經有說書先生在樓裡擺台,也是樓外樓的一大招牌。”說話的是火紅衣衫的男子,他麵容白皙俊朗,桃花眼眸水波千轉、熠熠生輝,明明渾身上下散發著張揚如火的氣場,卻自持與年齡相搭的內斂穩重。這幾年,每個人都在歲月中蹉跎改變,他亦如此。
紫衣人靜靜聽著不言語,全然專注於手上的煎茶等茶道程序。少頃,將一盞嫋嫋清茶遞給紅衣人,清淡的聲音響起。“嘗嘗看,新鮮的君山銀針。”
低頭看手中晶瑩剔透的白玉小盞,看著盞中清澈見底的淡綠色茶水,水中映出自己火紅的影子來。“就是前日從君山白鶴寺帶回來的?”
“恩。”紫衣人應著也端起白玉小盞抿了口,微微合眼,半響才將那一口茶水咽下。
紅衣人沒有抬眼,微一仰頭便將一盞茶水一飲而儘,端下頭時,正好對上對座那人微微抿嘴的表情。他一愣,緩緩放下白玉小盞,有些不好意思,“我習慣了這樣喝酒。”
“可惜了一杯好茶。”紫衣人從來不會出言責怪,淡淡一句,同樣也沒有言語中該有的惋惜。紫袖浮動,優雅地再為他滿上一盞。
這一次,紅衣人也學著那人慢慢咄飲,輕抿淺嘗。清爽的茶氣,淡淡的味道,卻是久久唇齒留香,一如眼前的紫衣人一般。
“想來,這樓外樓的主人必不簡單。”紅衣人聞言,抬頭看向對座說話的人。那人語氣淡淡,說話不緊不慢,接下來的話又好像在為之前沒有頭緒的一句作解釋,“那說書先生能在天啟天子腳下光明正大地大論帝王江湖,言語間毫不收斂,又時達五年之久。倘若朝中有人追究怪罪,你說除了那說書先生本人外,第一個查處的是誰?”
紅衣人顯然心下了悟,眯了眯桃花眼,道:“依你看,這樓外樓的主人會是何人?”
那人放下茶盞,拂了拂袖麵上的褶皺,緩緩回答:“何人我是不知,但必是朝廷和江湖都有涉足的大人物。”
不論其他,單說那說書先生,雖然他講說的內容插科打諢叫人辨不了真假,但他一介布衣能夠對彆國的朝事以及江湖了解到那般境地,絕非易事和偶然。在有心之人懷疑起那說書先生身份的時候,恐怕更多的還是會對雇傭他的樓外樓主人有所懷疑和猜測。
紅衣人讚同那人的說法,剛想開口卻又聽其道:“這些本與我們無關,我們無需好奇深究。”紅衣人聞言看了那人一眼,輕輕頷首表示讚同。
這樣一室雅間,又恢複了先前聽書時候的默默靜謐。室外的賓客散了又來,來了又去,嘈雜聲依舊不止,隻是少了有人抑揚頓挫地講述楚家公子的能人軼事。
“剛剛,那說書先生說的可好?”猶豫再三,紅衣人還是斟酌著問出了口。畢竟,此時兩人能夠坐在此處完全是衝著今日一場說書而來,對座那人並不是愛聽書,隻是今日這一場講說的不是彆人,是楚祕。
那人垂眼看著盞中清澈的茶水怔怔,茶麵上淡淡漂浮著一片茶葉微微打轉兒,倒似一葉扁舟輕帆卷。好半響,才低低答應了,“恩。”
桃花眼眸中閃過一抹痛惜和黯然,轉瞬即逝。他偏頭寥寥看向檀窗之外,發現二樓斜對麵的一格窗口,有一個桃衣女子正一瞬不瞬地望著這邊。驀地,他好看耀眼的桃花眸眯了起來,渾身不自覺地張起戒備警惕的密網。
對座之人有所覺,手中剛端起的白玉小盞一頓,看他,“怎麼了?”
他不語,隻是微微眯了雙眸盯著那桃衣女子,一手不著痕跡地移向桌上擱著的那柄劍。
對座之人側首,剛要循著他的視線望去時,他卻陡然撤去了一身的戒備與警惕,全然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他笑笑,“沒事,真的。”
那人細一打量他,確定確實無事時,這才繼續品茶。此時,門外響起了有規律的輕叩聲。那人抬眼與紅衣人相視,清清淡淡的漂亮眸子儼然滑過波痕。
桌邊已然不知不覺中悄然站立一人,眉目清俊,青衣長衫,左手持劍。他對著紫衣人恭敬施禮,“屬下參見公子。”
一盞白玉小盞遞至青衣人眼前,嫋嫋熱氣帶起清爽茶香。青衣人微微一頓,隨即接過仰頭一飲而儘。坐在一邊旁觀的紅衫男子“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青衣人一記不溫不火的眼神掃去,紅衫男子立馬噤聲側頭麵向了檀窗外,但從他微微顫動的雙肩,可看出他此時辛苦竭力的隱忍。
紫衣人輕輕歎了聲,這一次可真有些可惜了上乘的君山銀針。微抬眼簾,淡淡啟唇,“如何?”這一問,顯然意不在茶上。
青衣人放下玉盞,回答:“屬下一路追查,直至上關口,小公子的行蹤就斷了。”
“斷了?”紫衣人眼皮一跳,沉靜無波的心緒微微晃了晃,卻也隨即恢複平靜。“上關口是什麼地方?”
“回公子,上關口實則是一個河口,地處東北,周圍人煙罕至,那一地帶曆來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
“東北……”紫衣人徑自喃喃思索,問:“既是人煙罕至,他何以會去那裡?”
青衣人低垂著頭,聞言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頓了頓才回道:“若說行至那上關口,必是前往醫峽穀。”
原本麵向窗外的紅衫男子猛然回頭看向對座的紫衣人,一臉驚詫和擔憂。意料中的,那人雖沒說話,手中的白玉小盞卻早已攥的咯咯作響,手指關節處也深深泛白。可以預見,若不是那人不會半點武功,手中的白玉小盞早就灰飛煙滅。
一眼便能窺見的隱忍與痛苦,是那般蒼白而揪心,見一次憐一次,卻也無力上幾分。無法為其分憂,無法為其忘憂,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也做不了……其實,他內心的痛苦與掙紮並不比對座之人少,誰能夠看見,誰能夠懂?即便有人看見了,懂了,又可否能夠得到慰藉?
“雲沁……”他輕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