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紙糊窗格,舒雲沁斷定天色已經全黑,想著是不是應該起身告辭之際,聽得外室青玉的聲音道:“玉公子,小王爺已等候多時。”
舒雲沁隻覺眼皮一跳,盯著端在手裡杯中清澈見底的茶水,微微恍神。而玉衡則隻看著麵前自己要護著的佳人,目不斜視。同一時間,隨著一陣珠簾響動,榻上的小王爺倒先開了口,“呦,無痕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又要放我鴿子了。”
舒雲沁回了神,準確地抓住了那小王爺話中自稱“我”而非“小王”,看來他與這個叫無痕的人私交匪淺。沒聽到進來之人開口,倒聽得一陣窸窣,那小王爺道,“咦?琳琅急著下榻做什麼?唉,無痕,你看看,你不來則矣,一來就把我的寵侍嚇成這樣。”後麵的話語氣帶了幽怨。
“小……小王爺。”似乎是那個被喚作琳琅的寵侍顫巍巍地低喚了聲。
“罷了,你且退下。”這是小王爺的聲音。
舒雲沁似乎能夠想象出,那個自己並未細看長相的琳琅此刻一臉的受驚和膽怯。可是,這個剛進來的“無痕”莫非長得凶神惡煞,竟將剛剛還好端端的一男子嚇成這樣?
舒雲沁心思百回千轉,依舊看著杯中的茶水。耳邊有人道,“倒是我擾了小王爺的興致了。”不鹹不淡的語氣,低沉濃鬱的聲音,如百年醇酒一般回味流轉。
舒雲沁手中的茶杯落下,“啪”一聲碎裂,濺出一地水花。她渾身上下止不住地輕顫著,隻聽得到身後的玉衡一記抽氣……
那樣一個聲音,曾溫柔地在她耳邊低語:“雲沁兒,我們要個孩子吧。”
那樣一個聲音,曾隔著厚重的城門隱隱問她:“你可有喜歡過我?”
那樣一個聲音,縱使昏睡迷蒙,縱使芳華老去,縱使時隔九載,她也不會聽不出、辨不清!
她麵色蒼白,雙眸空洞怔怔。她緩緩抬頭循聲望去,縱然那熟悉到眷戀的聲音已經給了她有力地一波衝擊,可再真實地看清麵前幾步那人俊美的臉時,淚,滑落的毫無預兆。有那麼一刻,舒雲沁心窒到無法呼吸!
楚祕……少君……
無意識地站起身,舒雲沁腳才一動,胳膊就被製住了,她無意識地想要掙脫,直到胳膊上越發清晰的攥痛傳來,她才有所清醒,沒有去擦眼角的濕意,她僅能站定不動。
屋子裡詭異的靜默。縱使心思再剔透玲瓏,舒雲沁也想不到有什麼可以來解釋她此刻的嚴重失態,況且她也再沒有精力去想解釋。這個時候,要不是玉衡出手攥住她的胳膊,指不定她會做出是什麼事情來!她垂了眼,看著一地的水花和茶杯碎片,怔怔很久。
“少君的反應實在出乎小王的意料,想必……無痕這天瀑公子的魅力也影響到你了?”
“天瀑……公子?”無力去揣測小王爺話中的深意,舒雲沁隻是怔怔抬頭,看的卻不是說話之人,而是那個進門起就冷凝著臉的人。那人同樣也冷冷地看著她。
“嗬嗬,如假包換。”小王爺答,“我天啟的智囊、江湖中的天瀑公子,玉-無-痕。”
他姓玉!
舒雲沁頓覺眼前一黑,重重地晃了晃身子,要不是身後的玉衡搭手扶住她,她怕是早就摔了下去。她努力穩住心神,再投去目光時帶了幾分打量。
沒有記憶中的紫衣華袍,沒有束起一束頭發,沒有招牌的俊邪笑容……
有的,是一身玄衣墨袍、外罩一件紅色連帽披風。有的,是垂直臀下的墨黑長發隨意披著、隻在中下段紮了一條銀色玉帶。有的,是一臉沒有悲喜的冷凝表情!
迎上那雙黑曜石一般深不可測的眼眸,還是被他眼中的冰冷所刺痛。“我是楚少君。”她說的很平靜,但她內心無比期望著他能對這個名字有所反應。少君,少君……
然而,眼前這個玉無痕讓她失望了。他的眸中僅一晃而過一抹疑惑,淡的微不可見。而後,他向她微微頷首,“玉無痕。”聲音沉沉,惜字如金。
舒雲沁暗自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開口,“天瀑公子風采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她停住話,側了頭對榻上之人道,“摔破玉杯是草民之過,這點銀票先補上草民的過失,他日定當重賠。天色已晚,小王爺,請許草民先行一步。”話落的同時,一疊銀票自玉衡手中接過,放於桌上。
景祥小王爺一挑眉,幽幽道,“自便。”
舒雲沁得話,顧不得深究妥當與否,遂領著玉衡出了門。玉衡在臨出門時,回過頭深深看了那個有著楚祕的容顏、卻名叫玉無痕的男子。
在舒雲沁兩人走後,玉無痕就在先前舒雲沁坐過的座位上緩緩落座。
“草民嗎……”景祥小王爺看著桌上的一疊銀票饒有興味,話中滿是戲謔。“怎麼小王就看不出他一點身為草民的樣子?還是祈國的草民都這般膽大不懂規矩?”
無人應答。
“那般失態的模樣……”小王爺看著地上茶杯的碎片和那一灘臨近乾了的水花,若有所思。再抬首時,他妖嬈的媚眼盛滿了風情,他看著桌邊的天瀑公子,斜勾起嘴角,道:“我要他,無痕。你幫我。”
玉無痕望向地上的殘象,眸中劃過一道光芒,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