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辰聞言皺了眉,明顯是不高興了。聽到舒昀漾說了“等到勘察完地形才下去救人,不覺得晚了嗎”,他臉上的神色才稍霽。
舒昀漾一躍而下,眾人隻來得及看清他的一片白衣衣角。
山崖的崖麵很光滑,幾乎沒有任何可以攀附的岩石或樹枝,他隻能雙手交換撐著崖麵快速往下,完全運上輕功和內力。越往下,他內心的擔憂就越盛,此種山形地勢,沁兒會落到何處呢……
沒用多久時間,他便遇上了蹲在一塊凸出岩石平地上的玉衡,他順利落在玉衡身邊,問:“有什麼發現?”
玉衡抬眼看著陡然落在自己身邊的舒昀漾,微微有些怔愣。舒昀漾他竟這麼快來到了此處,且看上去臉不紅氣不喘的若無其事!
玉衡一直自認功力不錯,三日來的找尋,卻也直到今日才能勉強下來這麼深的這塊岩石。因為每次下來都必須用上不少功力,自然會消耗不少體力,每一次他必須思量好下來的深度,以便留著體力攀爬上去。這會兒見了如此輕巧的舒昀漾,他突然有些惱恨起自己來。“這裡有塊很小的衣服碎片,看料子就是雲沁身上穿的。他們應該在這裡待過。”
舒昀漾看著玉衡手中的一小塊白衣布料,沒有漏聽他話中所說的“他們”。彌說了,和她一起落下的還有一個天瀑公子。這幾年他很少在江湖上走動,卻也偶爾會在信帶回來的消息中聽到他的名字。天啟的智囊、江湖上的天瀑公子,“玉無痕”這個名字他還是聽過的。隻是,他和雲沁又有何牽連?
舒昀漾一早就注意到崖麵上破口的一個黑洞了,顯然之前玉衡也在查看這個黑洞。玉衡發現他的視線落點,便道:“我在想,他們會不會落到這裡去了。”
“下去看一下就知道了。”舒昀漾接話。
“我自小久居山上,多少知道這種洞多數會是個無底洞,有多深、會遇上什麼,根本無法預測。”
舒昀漾沉默了,顯然知道玉衡說的在理。兩人雖然救人心切,卻都是臨場不亂、理智尚存的類型。他們必須先保住自己的安全,才能找到人。
過了一會兒,舒昀漾開口問:“當時,玉無痕和你們同行?”他的聲音很平淡,就像夏日裡清晨的風一樣舒爽。
玉衡有些猶豫,不知如何將當時“尾隨玉無痕”的實情說出,想了想,最終還是隱去了說不清的事情。“同路但不同行,他在前,我們在後。”
“他是萍水相逢、拔刀相助?”舒昀漾不信有那麼簡單。
玉衡皺了眉,到底還是實話相告,“拔刀相助是真,卻並非萍水相逢。之前在天啟也打過照麵了。”
舒昀漾的眼神染了意外,卻也越發冷冽。“她還去了天啟?為了尋楚祕親自去了天啟?”如此跋山涉水!
玉衡看著他的臉,因半截麵具遮住了而無法窺探他的神色。“你該知道,雲沁對楚祕,是真心的。”
舒昀漾的眼神沉了沉,抿唇不語。他對她也是真心的啊,她對自己難道就不是真心的嗎?他不信,她已經將自己忘記,不信!!
玉衡沒有錯過舒昀漾眼中一閃而逝的傷痛。然而在他看來,即便舒雲沁不會屬於自己、不會喜歡自己,但她也不能和自己的血親弟弟發生□□感情。他要助她,切斷那不該有的情絲!
於是,他又開口說:“雲沁沒有告訴你嗎?她可能已經找到楚祕了。”
舒雲漾心頭沉了沉,想起那天晚上她蒙住他眼睛時的呢喃。難道,是真的?
隻聽玉衡接著說:“而玉無痕,就是那個‘可能’。”
舒雲沁環顧周身的環境,沒有賞心悅目的野花,沒有入目蔥鬱的叢林,有的隻是時不時經過的小丘以及最多高至腰間的枯色灌木。行行複行行,看見的全是滿目的蕭索和不景氣,沒有陽光和希望。
她有暗自掐算過流逝的時辰,不長不短,已然過去一整個白天。饑腸轆轆,身心皆疲,她抬眼望向身前總是保持幾丈開外的距離前行著的玉無痕。俊挺的背影下,映著周身的蕭條和慘淡,讓她覺得那一襲火紅的鬥篷是這裡唯一的顏色。
她的神思有些遊離,腳下一個不慎就被灌木叢中的一大塊岩石絆倒,沒有任何防備,她一手撐在了岩石上,一手撐進了灌木根部。毫無意外,她的兩隻手皆被磕破。一股刺痛由雙手傳來,她的身心瞬間清醒。
她怔怔地望著染了泥土的雙掌,刺眼的鮮血從中汩汩冒出,慘不忍睹。她聽見窸窣的聲響來到身前,沒有抬頭,她便聽見了他的聲音,“還能走嗎?”
他的聲音淡漠冷清,聽不出一點關心的意味。
舒雲沁沒看他,收攏雙手,起身越過岩石繼續前行。“走吧。”
她走出了一大段也沒聽到身後有跟上來的聲音,這才停下來回身去看,隻見玉無痕仍舊站在原地。他四下環顧確定著什麼,也不看她,“就歇這吧,天色已晚,此地夜間不易行路。”
舒雲沁不反對,返身重新走回去,跟著玉無痕到幾步外的一棵枯樹旁安置。
簡單處理了一下要歇息的地方,玉無痕道:“你留在這,我去打些野味。”
舒雲沁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轉頭細細地打量起周圍。置身的環境下,幾乎不可能會有野果可以采摘,但是他所說的野味也不見得容易打到。這一路走來,她沒碰到一隻有生命的小動物。但舒雲沁什麼也沒說,隻是向他點了點頭。
天色沉,夜降臨,玉無痕還沒有回來。舒雲沁坐在原地,沒有火石,她生不了火。夜風下,周身的死寂如厄運來臨前一樣可怕。然後,她沒等回玉無痕,卻發現了灌木叢中隱約可見的幾點微小綠光,向著她的方向,猙獰而虎視眈眈。她的心頭“咯噔”一顫,好像明白了那綠光是什麼。
之前走在這片蕭索之地時,她就有想過可能會有獸群出沒,隻是那時候有他在身前一起前行,所以她一點點擔心和害怕也不曾有,即便他背對著她總隔著一段距離。
之前玉無痕說要離去打野味的時候,她什麼也不曾想過,此時此刻,她卻突然冒出了一個不好的念頭。倘若,“打野味”隻是借口,一去不複返才是真實,那她該如何!
這樣的念頭一旦挑起了頭就再也揮之不去,任數雙獸群的綠眸對自己虎視眈眈,舒雲沁腦中想著的卻是玉無痕,是楚祕,以及另一個人。
玉無痕本就沒有帶她離開此地的義務,他身負武藝,完全可以丟下自己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包袱自行離去。這樣的行徑,實屬正常,她不必因此感到失落或者難過。然而,連她自己都隱約明白,這種想法或許隻是自我安慰罷了,要不然她怎會拚命地想著:若是楚祕,若是那一個人,決計不會輕易將她一人留在原地,何況是這種陌生的荒野之地!
幾點綠光靠近了些許,露出它們真實的麵目,不出所料,是三隻荒野山林常見的狼,一大兩小。
舒雲沁緩緩摸上靴子內的匕首,心中生出一股無法尋到出口的痛楚來……
玉無痕提著一隻野豬按原路返回時,隻見兩隻家犬大小的狼崽從自己離開的地方竄出,轉眼間靈敏地竄過自己離去。他暗叫一聲不好,快速回到原地一看,沒有星月照明,但憑習武之人出色的眼力,他看見被他安置出來的一塊空地上淩亂不堪,一頭成年狼臥躺在地,腹上插著一把眼熟的匕首。
一身雪白衣衫的舒雲沁跪坐在狼的屍體旁,在黑夜裡顯得異常蒼白而獨立。她垂著頭,雙肩隱隱顫動著,看不到她臉上的神情。玉無痕注意到她雪白的衣衫上多了幾大處深色的斑跡,和屍體插匕首處顯現出來的顏色如出一轍。他明白過來,那是血跡。
玉無痕抬步往前走,卻在聽到她隱忍的哭聲時瞬間止住了步子。有那麼一瞬間,玉無痕以為自己聽錯了,眼前這個楚少君再纖弱也是一堂堂男子,竟會這般輕易哭泣流淚?於是,他的心頭生出一股煩躁,生出一絲不屑。
然而,當眼前那個白色身影的隱忍到達了極限、終於失聲痛哭起來的時候,玉無痕心頭剛剛生出的那點煩躁和不屑瞬間灰飛煙滅,而漸漸地,被心頭另一種陌生情感所替代。
顫動的身子,無助的哭泣,環抱雙臂的絕望。玉無痕靜靜地看著,覺得她就像一個被重要之人遺棄的孩子。聽著夜色裡清晰而猶帶壓抑的哭聲,玉無痕心頭那種陌生的情感猶如湖中蕩起的漣漪一圈圈擴大,大到足以令他皺眉不解,而後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候他還不明白,直到很多個日子以後他才明白,那種陌生的情感名叫“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