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蘇繼文房門外,手裡托著個筆掛。
之前來他這裡喝酒,我曾說過讓他回頭去我店裡挑個順眼的東西帶走,擱屋裡,也算是點綴點綴。我那頭話早就給撂下了,蘇繼文這邊卻沒個響應,我也懶得再等他開口,索性自個兒挑個物件直接給他送過來。
蘇繼文房間確實不大,鋪不下多餘的東西,我跟店裡頭左右看看,末了還是選了個小巧的黃花梨筆掛,擺在那裡實用又耐看。
今兒個恰逢十五,百草醫館每個月的月中總會閉館一天,我舉著筆掛從後門進來,館裡無比清靜。我沿著樓梯登上二樓,穿過長廳,叩了叩他房門,揚聲喊了句繼文。屋內無人作答,蘇繼文似乎並不在。
自打和他熟悉以來,兩人經常相互走動,彼此之間倒也沒那麼多生分的講究,我將筆掛倒了個手,大大咧咧的推門而入。
房間內空無一人,還是原來那個窗明幾淨井然有序的樣子,隻有那樽屏風被挪了個位置,往前搬了半丈遠,正橫在屋子當中,瞧著有些不倫不類的。我看了兩眼,隨手將筆掛放桌上,再找了紙筆給他寫了個簡略的字條壓在筆掛下麵,便轉身離去。
走了沒幾步,耳畔再度傳來那種疑似鬨耗子般的簌簌聲。
我回過頭,那聲音就響在不遠處,從被屏風擋住的那個房門裡一陣一陣的傳出來。
這到底是什麼聲音……
我皺著眉走近屏風。屏風被挪地方後,跟後頭房門之間的空當正好能讓人進去,我走到那道門前。那門上原本上著鎖的鎖鏈現下正靜靜地垂在門邊,我伸手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門一開,裡頭那個惱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我往裡探探頭,一眼就看見一個半人多高的浴桶立在那裡。
其實說是浴桶,倒也不大確切。那東西也不知是什麼材質,通體漆黑,上麵配著個蓋子,周身還有浮雕細紋,與普通的浴桶相比,過於奢華精致了點。
但這麼大的一個缸,放在這麼一個狹小的房間裡,又挨著臥房,除了泡澡用,我想不出有什麼其他用途。要勉強說它是個釀酒的壇子,又未免大的誇張了些。
我敲了敲缸身,聲音略顯沉悶,看來裡頭還不是空的。
這玩意到底是做什麼的?
我好奇的俯下身子,仔細看了看那個大缸,缸身周圍雕刻著不少花紋,儘是些蟲蛇螻蟻的五毒之物,雕紋的線條靈動,雕工精細。我繞著大缸看了個半圈,這才發現,那些毒物都不是胡亂排列的,而是頭尾相銜,圍著大缸連成個圓。
我彎著腰,沿著浮雕一隻一隻的細致看過去,看到半截,忽然看見一隻與眾不同的黑殼蟲,脫離了蟲圈,孤零零的趴在一旁。我湊得近了,正琢磨這裡單獨刻隻蟲子究竟有何寓意,那蟲子突地展翅,向我臉上撲來。
冷不丁遭了這麼一嚇,我一慌,猛力向後躲去,結果房間太小,身後就是木板牆,我撞上後牆又被反力彈了回去,一下撞上了那個大缸,把缸上頭的蓋子給推了下去。
我兩手撐在缸沿上往下看,缸裡裝的滿滿的都是乳白色的液體,散著清淡的藥香。
這是什麼……藥浴?
那大缸被我撞得晃了晃,一大缸子的藥汁攪和起來,現在正一層層的往下沉澱。
我扒在缸邊,聞了聞,這藥香味兒,似乎和蘇繼文身上常年帶著的味道是一樣的。
缸裡的白色藥汁漸漸透亮起來,我直起身,剛準備去撿那個被撞掉的蓋子,離身之際,眼角偶然瞥到藥缸裡緩緩浮現出來什麼東西。
細長的,漆黑的,似乎是……頭發?
我再度俯下身,凝神望著藥缸。
大把大把的長發在水中飄散。
我緊張起來。
乳白的沉澱物一點點下落,水麵下逐漸顯露出一張俊秀而沉靜的臉。
蘇繼文的臉。
猶如溺斃一般,我腦殼裡空白了好一陣。等回過神時,我已經將蘇繼文拖出了浴缸。
蘇繼文全身□□,身上很冷,和那一缸完全沒有溫度的藥汁一樣冰涼刺骨。我把他摟在懷裡,繼文繼文的喊,他沒有反應,也沒有呼吸。
沒有呼吸意味著什麼,我沒敢往下想。
我渾渾噩噩的抱著他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衣服被他身上帶的水浸濕了,寒意刺進皮膚裡,我打了個寒顫,這才醒悟過來,不能這麼一直坐下去。
蘇繼文比我想象中的要重,我沒法打橫抱起他,想把他弄出去隻能用背的,我錯了個身,正把他平放到地上,耳邊忽然又想起來那個窸窸窣窣的聲響。
那聲音仿佛是千百隻蟲蟻在木質的牆板之下快速爬行一樣,從房間的四處發出來,此起彼伏,越來越近。漸漸的,響聲彙聚到木板牆麵上的一道裂縫處,無數隻純黑色的蟲子從牆的那側翻湧而出,瞬間鋪滿了半個牆麵。
也不知從哪一隻開始,黑殼蟲的身上燃起了一道藍色的火焰,一隻接著一隻,連成了一片幽藍色的火海。
其中一隻燃著藍焰的蟲子猛的抖開翅膀,向我衝了過來。
我一隻手墊在蘇繼文頭下麵,另一隻手摟著他的腰,全然沒反應過來。那蟲子氣勢衝衝的殺至我麵前,倏地被一隻手捉住,藍焰被掐滅,那手一甩,蟲子立刻摔回了蟲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