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這個東西,倒也奇妙。童年的那些個事兒,隔了這麼多年再回想起來,也挺讓人懷念的。
當年的清風鎮上,跟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很多,還儘是些男娃兒。
七八歲的小男孩正是頑劣的年紀,一個就夠鬨騰了,更何況是一大群。
記著那時候,我們幾個沒事就愛舉著根破樹杈在街上瞎跑,從街這頭,咋咋呼呼的跑到那頭,嘴裡還得大聲喊著從說書先生那裡偷聽來的亂七八糟的江湖行話。
那時覺得這樣特氣勢,帶著一股子仗劍走天涯的俠士勁兒,現在想起來,覺得真是傻得沒邊兒了。
我還記著,每次玩到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或是街頭或是巷尾,總會出現一個小男孩。那孩子隻在時近黃昏的時候才會出來,來了也不靠近,隻是躲在一些邊邊角角的地方偷偷的看著我們在街上瘋跑。
起初倒沒什麼,可時間一長,孩子裡就有瞅他不順眼的了。胖子就算一個。
胖子是孩子堆裡最年長的一個,個又高塊頭又大,每次出來還帶著他弟弟在後頭當小跟班,很是有些孩子王的勢頭。胖子看那小孩礙眼,有事沒事就喜歡去尋他麻煩。有胖子在前麵起頭,其他孩子就有樣學樣的跟著起哄,一起欺負那個小孩兒。
那小孩也是個學不乖的,今天被捉弄得挺慘了,消失兩天又跑回來,這不是自己送上門給胖子欺負麼。
胖子他們去欺負那小孩的時候,我就遠遠的在一旁看著,不摻和,也沒想過出手相助。
那小孩確實是有些怪異的。
不管多熱的天兒,他全身總捂得嚴絲合縫的,腦袋上永遠戴著那個垂著黑紗的大鬥笠,擋著個臉。
就因為這個,胖子斷定小孩一定是因為長得太醜沒法見人,才老藏著掖著。每次看見那小孩,胖子就帶著其他孩子追過去,圍成個圈將他堵在牆角,一人拿著根小木棍,一邊往他身上戳戳點點一邊嘻嘻哈哈的喊他醜八怪,後來喊順口了,也就醜兒醜兒的叫開了。
其實怪異倒是其次,我主要是見不得他那個懦弱樣兒。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他被人欺負到這個份上了也就隻會攥著衣角往後縮,貼到牆根縮無可縮了就悶聲站著,蔫了吧唧的也不知道還個嘴,小姑娘似的。
本來我和他毫無交情可言,直到一天下午,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我跟胖子還有幾個孩子玩摸瞎子,我當瞎子,一蒙上眼睛就聽見胖子他弟弟在那裡一口一個哥的叫喚,我順著聲音摸過去,一摸一個準。
胖子在我手上栽了四五次,怒了,非說我綁帶子故意綁得鬆,偷摸往外看,耍賴。我也急了,問胖子憑什麼說我耍賴。胖子說我彆人都不抓,就盯準了他,這不是耍賴是什麼。我火兒一下就起來了,指著胖子弟弟就說不想被抓就把他嘴巴捂嚴實了,他叫那麼大聲,是當我聾啊還是當我傻。
周圍一下就安靜了,胖子呆了一下,問我:“誰?”
我說:“你弟啊。”
胖子臉上的肥肉明顯抖了一下,又問:“……誰?”
我有些不耐煩,說:“就你後邊總跟著你的那個。”我倆開始爭吵的時候其他孩子陸續都湊了過來,胖子身後站了好幾個人,我想了想,又追了一句:“就是戴了個瓜皮小帽,正啃手指頭的那一個。”
說完這句話,氣氛瞬間就詭異了。
我有點納悶,正要開口問怎麼了,胖子突然就崩了,哭著撒腿就跑。我徹底淩亂了。胖子那小弟見狀也屁顛顛的追了出去,臨走之前還衝我樂了一下。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也散了。
後來我才知道,胖子是有過一個弟弟,不過早在兩年前就夭折了。